青年眼见他仗义疏财之举,心中热血沸腾,连忙爽快地应了一声,将手伸进怀里一模,脸色转为尴尬。
“我一共只有这些。”他忸怩地摊开手,露出掌心十来个铜钱。
听闻周围有人“噗嗤”一声笑,青年面色更红。
只有程逸岸神色如常,问道:“你捐多少?”
青年一咬牙,说道:“全部。”
下定决心的样子甚至有些悲壮,窃笑的众人见此,倒都静了下来。
程逸岸拍拍他的肩,将所有铜钱收走,慎重地放进箱中,笑说:“今夜不知哪家客栈马房有空?”
耳听得自己月复中咕噜噜作响,青年并无悔意,只是想着还是去堤上再搬几日沙袋为好。
程逸岸耳力何等出众,自也听到他辘辘饥肠,似笑非笑地道:“我请你吃饭可好?”
青年一时惊喜,又想起他脾气古怪,难保不是设下了什么陷阱戏耍自己,只得吞了吞口水,忍痛摇头。
“你不要吃,我偏要请你吃!”程逸岸迈前两步,疾如闪电般抓住他的手腕,纵身一跃,二人拔地而起,转瞬出现在陈宅围墙之上。
众人再度惊呼,陶大人则仰头大喊:“侠士留名!”
“你只教写江湖各门派乐捐便成!臭乞丐我跑腿而已。”
声音远远传来,身影早已不见。
第2章(1)
程逸岸带着青年离开人群后,缓下速度,放开他手走在前头,如识途老马般,尽捡些狭窄的巷道随意穿梭,青年心中好奇,问道:“程大哥,你住这里?”
“不是。”不等霍昭黎再问,程逸岸头也不回地道,“干我这一行的,点子踩过一遍,自然要牢记在心。”
青年知他所说的“这一行”就是偷盗的营生,但此时对他观感又与月前不同,因此打不定主意如何回对,索性默然不语,紧随其后。
倒是程逸岸又开口道:“你竟然好好活着,也算难得。”
青年听了老大不高兴,“我又不与人打架厮斗,也没生病,自然好好活着。”
程逸岸奇道:“你不与人打架厮斗,干什么出来江湖上行走?”
青年人听了竟然大惊,“我什么时候在江湖上行走了?”
程逸岸被他问得皱起眉头,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才道:“上回做了有钱人家的护院防御盗贼,上上回还在林子里与武林中人动手,不是行走江湖是什么?”
“才、才不是!”青年急急忙忙摆手,“上回是他们硬拉我去,上上回是看不过一大帮人打你。我没有要行走江湖!”
“你既然不要行走江湖,怎会拜师学艺,去练一身内力和几招三脚猫拳脚?”
“我没有师父。拳脚是偷看娘学的……内力是什么?”
程逸岸大奇,“你不知道什么是内力?”
青年摇头。
程逸岸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他半晌,指着自己胸前道:“你用力打我这里一掌试试——”想了想,又改变主意,指向路旁一株大树,“你还是打那里吧。”
青年不知他什么意思,在他目光逼迫之下,依言伸出右手,重重一掌击向那树。那树纹丝不动,倒是他痛呼一声,手也肿了起来。
“接下来你气沉丹田。”程逸岸将行气的路线向他说了一遍。
那青年听了,茫然站在原地。
程逸岸心想他听一遍必记不住,难得有耐心地又从头说起:“气沉丹田,然后依次行至膻中、紫宫、璇玑……”
他还未念完,青年便接了下去:“俞府、气户、云门、极泉、青灵、曲泽、内关、劳宫。”
程逸岸皱起眉。这小子耍他?
谁知青年一念完,却又挠头道:“这些是什么?”
程逸岸这才信了青年确实未曾如一般人那样习过内力,走上前去,要将那些穴道的位置一个个指给他看,青年似乎甚是怕痒,被他碰到身体,便不自觉左右扭动起来,口里边笑边叫着“不要”。旁人若是听到,还不知会以为二人在干什么。
程逸岸想想不爽,伸指一戳,青年便动弹不得,任由他摆布。
待得指点完毕,程逸岸解开穴道,叫他再试一遍。青年似懂非懂地照做,一掌拍下去,那树仍是毫无反应。
程逸岸正觉得奇怪间,只听喀喇声响,厚厚的树皮一块块掉下来,再接着轰然一声,大树从被青年击打的地方,拦腰折为两段。断口处像是被蚂蚁蛀蚀般,细细碎碎留下许多粉尘,那一圈圈的年轮,竟也成了模糊一片。
青年瞪着自己的手掌,骇然。
程逸岸比他更骇然。
如此特殊的内力,并非误食奇珍异果即可得到,而他自己分明也不知道,身上蕴蓄着何等神功。
“你说你跟母亲偷学拳脚功夫?”
青年回过神来答道:“嗯,她常常趁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比划。”说罢颇为愤愤,“我稍微偷看一下,她就生气,后来索性她也不练了。”
二人边走边说着话,达到目的地之时,青年身家已被模个清清楚楚。
他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儿子在乡下务农为生,母亲似乎经常偷懒,田里的活很早都交给儿子做。有一日回家时母亲已经不在,留了封语焉不详的书信,说三个月不回,就叫儿子去找她,却没说到哪里去找。青年因此便从家里出来,四处乱走。青年初涉尘世,除了年轻力壮之外身无长物,因此这几个月来一直风餐露宿,还常受人欺负。
“如果半年还是找不到,我便回家去。在外头吃不饱,家里田都荒了……咦?这是什么地方?”
青年只顾着说话,看程逸岸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却见二人站在一片老大的旷野之上,四下无人,旷野中心却搭了一座外形像个横放大酒桶的木屋,甚是精巧,却也突兀。
程逸岸笑着答他:“饭馆。”迈步走到“桶盖”前,抬脚一踹,“桶盖”应声朝里头缩进,他朝青年招招手,二人并肩进入酒桶中。
一进去便闻到烹制菜肴的香味,青年饿了好半天的肚子又大闹起来。
此时已到日落时分,左右墙壁上各自开着三个小小的窗户,里头仍是亮堂堂的。二人进来的屋子当是正厅,相当宽敞。厅堂以大理石铺地,光可鉴人,厅中别无他物,只中间有张小小圆桌,圆桌边摆上两张红木椅,桌上放着三两盘菜肴并一壶酒,那叫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想来便是桌上菜肴散发的了。
青年恨不得即刻便扑上去大吃一通,见程逸岸不动,自己又不好先动。
“死来了?”阴恻恻的声音自地底响起般,不知何时,二人身后出现一个瘦高男子,瘦高还不足以形容,端的便是竹竿一支。此人缓缓走到向阳处,青年才看清楚他的脸。男人的脸也是又瘦又长,脸色铁青毫无血气,如僵尸一般,却又偏偏挂着十分愁苦的笑容,看来怪异之极。瘦子厉目往青年清秀的眉目一扫,对程逸岸讥道:“小情人?”
这句话青年当然是听得懂的,不禁大窘,“我、我不是……”
程逸岸全无情绪,自若地道:“我带他来吃饭而已。菜准备好了没?”
瘦子点头,“就好。先吃。”简短说完,一转身又没进黑暗里,想来那里该有一间厨房。
“如此有劳了!”程逸岸搓着手,缓缓走向饭桌,青年立时乖觉地跟上。
“小兄弟,算你有口福,”程逸岸取饼酒壶替二人斟上,“刚刚那根竹竿,名叫刀维蔻,长相倒胃口,做出来的才可半点不倒胃口,算得上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厨,我与他今年约好煮的是荆楚菜,你既饿了,便先尝尝这道散烩八宝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