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父皇认罪,坏事都是我做的,求他放了太子妃和两位王爷。”
“他们所做的事情已是证据确凿,你现在去只不过让父皇多伤心一次而已,于事无补!”
“但是你恨我。你恨我,我还不如死了干净!”她死命挣扎,却月兑不开他的钳制。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有恨你!”
“你恨的!你每天都躲着我,不肯和我说话。”
“我不是恨你。我只是心里很乱,很自责,整件事情我都参与进去了,我们都没想到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我有什么资格恨你?”
谢天谢地,她终于静下来了。
“你真的不恨我?”怯怯的声音响起,充满着不确定。
“你冷静点想想,五哥的夺位之心早就有了,没有我们,他和三哥照样要拼一场。我们有责任,只是在加速了他的步调,至少早一点事发他羽翼未丰,平定起来容易些。这样看来,我们做的不啻是好事一桩。”但愿那是最客观的分析。只有事实如此,他们心中的罪恶感才会得以平抑。
慌乱的心已经无力分辨他的说法是否自欺欺人,她只知道在载沉载浮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只能仰赖他完成自己的救赎。
“那……太子妃呢?”诜,也告诉我她也不是我的责任吧!
“只能说太子运数如此了,这种阴错阳差,谁又能料得到呢?太子妃的杀人之心起于妒嫉,死的不是太子,就是那个侍妾,跟我们无关。要知道,她手中还有另一条人命!”
看着她水光荡漾的大眼中闪烁的期盼光芒,他露出了这几日来第一个笑容,虽然还是有些僵硬,而这个笑容大大安抚了她。
“我知道,我不是像你说的这样什么过错都没有的,我……”
“别说了。有过错,也是我们两个的,我们以后到阴曹地府再一起承担。现在,忘了它。”
没有谁会认为他俩在这件事中扮演过角色,那柄玉如意,也已经被五哥销毁了,但是存于内心的伤痛歉疚,或许就跟定了他们一辈子。
“嗯!”抹抹眼泪,她试着向他露出一个赞同的笑,却不太成功。
他心疼地揽她在怀,说起了另一件事。
“父皇要立我为太子。”
“你不忍心拒绝他,对吗?”她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心软的人,所以也知道,他受了多大的良心谴责。
“他……老了许多。他说,现在只剩下我和讷与他相依为命了。”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凄凉得完全不像一国之君。
“那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是啊。”
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就在这个夏天,他们一起长大。
成章二十三年夏,立祁王诜为太子。秦王韩王谋反,本欲诛二人,太子苦求得免。幽秦王于彭城,窜韩王于南荒。及太子登基,秦王自尽,新皇为之举哀。
第六章
"臣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前朝暴虐,当国者骄奢婬逸,以黔黎为刍狗,不二十年,怨声载道,烽烟四起。天下英雄一怒揭竿,而各自为政。天悬数日,战乱频仍,民生雕敝,中原涂炭。惟陛下仁心天纵,泽被远近,解民倒悬,于是宇内诚服,承天受命,遂正大位,一统天下。至今二十三载矣。
"新朝肇基以来,陛下行仁政,宽刑律,息徭役,安流民,抚孤老,四海宁靖,吏治清平……此诚大治之世也。
"臣闻事易时移,圣人因时而化。昔时乱象初定,士民疲蔽,陛下审时度势,垂衣而治,以安其心,克奏全功……
"而今天下承平,庶民殷富,无复朝夕之虑,近忧既去,而遐心自生。臣奉天恩,得参机务,披览各地奏本;又蒙异宠,曾暂离京师,观神州风物。所至之处,皆沐浴清化,万民欣悦……
"然臣亦见群吏子民,贪鄙者有之,骄横者有之,惫赖者有之。更有秦淮楚馆,大张艳帜;呼庐喝雉,终夜不绝;富商缙绅,各竞豪奢。民风之淳厚,反不如立国初年。盖为政以宽而民心无所惧,遂放荡恣肆,不复自律耳。
"以是观之,当今之世,必以明政令,严法度,擢贤良为要务。
"夫明政令者……"
深秋,皇宫不见得很冷,却也见萧瑟。除了风声来势汹汹,其他的一切,都似乎是很安静的。
群臣后妃的忧心忡忡,宫娥宦官的战战兢兢,皆因成章帝病入膏肓。
虽然之前没有任何不适,但周围的人都知道,去年几个皇子的事几乎耗去了他所剩的全部精力,支持他一年多来依旧每日精神抖擞上朝处理政务,夙夜孜孜批阅奏折的惟一因素,是放不下毫无经验的储君。
诜儿真是争气。
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太子微行各地之后呈上的表章,病床上的老人染满风霜的疲惫脸上露出了一年来最欢愉的笑容。老实说,让诜儿继位本来就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所以他与群臣都不指望他展现出什么政治才干,只求在众人的辅佐下,能把他执政多年来形成的良好局面维持下去。他们心里都清楚,诜儿是一个怎样狂热的武痴。
但他成为太子后的种种表现却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先是收敛了之前最为人诟病的不惜重金收购武学典籍的行为,连带太子妃的相似习惯也不再出现。虽然让有书有兵器想出卖的缺钱人士不胜惋惜,大多数人还是乐见他当家终知柴米贵的。
他并不在乎儿子花了多少钱,反正富有四海,能让他高兴就行。最让他惊喜的是诜儿在学习政务上表现出来的天赋,他的反应并不能说快,但每当与他讨论事务的第二天,他总是会提出很有主见的想法,虽然有时可行性不高,更多的却是与他心中的盘算不谋而合,甚至偶尔还有鞭辟入里,比他还精妙许多的解决之道。
日渐宽心之下,他决定让他趁着还未即位宫中有人坐镇时到各地走走,看看风土人情,听听百姓心声,回来后提一些自己的看法。知道他会有收获,却没想到他仅仅半年的游历会带来如此大的惊喜。这洋洋万字的宏论,虽偶有稚拙之处,通篇看来,却将高瞻远瞩,锐意进取的王者之风表露无遗。
看来,他可以放心地去了。有君如此,他百年之后,大齐国运只会益加昌盛,断无衰颓之理。感觉到体内的元气正在快速流失,他心中泰然。
帝王脚下皆枯骨,用多少人性命换来这至尊之位!现在,该是他去阴间见老友宿敌的时候了。那些忠于他跟随他的,那些愧对他、他愧对的,那些铁马金戈中的恩怨情仇,那些势力倾轧中的无辜亡灵……
"诜儿,朕得佳儿如你,心中甚慰。朕自知不久人世,这大齐江山,不久便是你的了。"望着下了朝便守在床前的儿子,他心中充满了骄傲。
"父皇……"习武之人对医道多了些了解,他知道父亲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不善作伪,说不来不实的宽慰话,只是紧紧握住那干枯的手,缓缓渡些真气过去,让他能感觉好些。
靶觉有一股暖暖的气流自手中传来,却见他面无表情──这孩子在他面前还是难改拘谨啊。成章帝在心中叹息,"交给你,朕放心。只是你做人太过宽厚,日后恐怕要吃亏……"
说到这里,突地打住,怀疑的浓雾笼罩上他衰败的身体。
不对,不对!
"明政令,严法度",确实是极好的想法,但像诜儿这样仁厚豪迈的孩子,千方百计想多赦几人无罪,免去些刑罚,有时甚至好心到不惜破坏律令当罪不罪,又怎么会提出这样需要铁面无私去实施的建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