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半晌,郑氏方止住哭泣,抽抽噎噎地说:“我想从他新纳的姬妾那里取回被他强拿走的瓷枕,那女人白天不太出门,我如果直接找上门去问她要,被谌知道了又少不得几句责骂,所以就想趁着晚上他们睡着的时候拿回来算了。我遣退门口的侍儿,等他们睡着再进去。”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变为狰狞,“谁知道,我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他和那骚蹄子风流快活到半夜才睡去!”
她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大概是又想起了昨晚听到的婬声浪语。
成章帝与在座的郑潜、王怀愿因她粗鄙的言词皱起了眉,成章帝问道:“你因为这个就杀了谌儿?”
“不!我没有要杀他!我们问过那骚蹄子身边的丫头,知道瓷枕的所在,我取了瓷枕便想走,但越想到之前的情形心中越怒,忍不住走到床头,想砸死那贱人!我一枕下去,就听谌一声闷哼,然后瓷枕就碎了,然后那贱人开始哭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本来只想杀了那个贱人的,谌以前的习惯都是他睡在里侧,我进去的时候又已经熄了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到这,又恢复了方才的萎顿之态。夏天的夜晚,空气甚为闷热,她却浑身瑟瑟发抖,汗如雨下。
成章帝闭上眼,不忍想象当时的乱象。一旁的臣子不敢出声,在心中唏嘘不已。有哪朝哪代的太子竟然是这般不明不白的死法?
只听得成章帝沉声说道:“你的父亲与朕是八拜之交,当年随朕起兵,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朕才将你许配给太子,本想赐你郑家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谁知……谁知竟害了你们两个!”说到这里,已是语带哽咽。
“朕知道谌对你不好,所以你做的很多事情,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上回打死贴身丫环找人顶罪的事吗?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跟别的男人有奸情的事吗?”闻言,肃立在侧的郑潜顿感无地自容。就算太子再怎么不是,她贵为太子妃,又怎么能做出此等丧德败行之事?
郑氏一声不响地等他说完,才缓缓抬头,憔悴的脸上露出了凄苦的神色。
“父皇,我知道您对我好,我心中感激。不是您替我撑腰,谌早就把我给废了。您以为当太子妃,以后顺理成章成为皇后,就是对我和我们郑家最好的安排?如果今天我是个平民女子,必也欣羡这样的机缘,但是如今我心里的苦,又对谁说去?您这样坐拥后宫佳丽的男人,恐怕不会知道外表的风光下我这个所谓正妻的悲哀!罢成亲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他嫌我木讷,不懂风情,生下一个女儿之后,他便再也不碰我了,几年了,您还能算得吗?”
成章帝长叹:“欣儿出生是在成章十二年……十一年,十一年了。”
“原来是十一年。呵呵,我都记不清了呢。我就占着太子妃这个位置,守了十一年的活寡。”她下意识地笑着,带点惊异,似乎是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事实。
成章帝默然,他的后宫里守了更多年的,情何以堪。
许久,她幽幽地续道:“我努力过的,我编歌舞取悦他,他搂着其中的漂亮舞姬扬长而去;我替他向对他有帮助的臣子平民示好,他说我只会越帮越忙;我找了巫师下咒想挽回他的心……没用,怎样都没有用。我也不是生来就让人糟蹋作践的,我出身富贵,在娘家备受宠爱,但在嫁作褚家妇的这十多年来,我生不如死!”
“朕没有想到……你们已经到了这种田地。朕不道歉,当年欢天喜地的,也是你。”换了谁,都会欢天喜地。没有好生经营,错的不可能只是单方面。
“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我知道我必死无疑,讲这些也不是为了求得宽恕,只是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就算你是误杀,朕的儿子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以命抵命,你总没什么不服吧?”
“我……服,但是请父……皇上行个好,不要怪罪郑家其他人,好吗?”
“这个容后再议。现在你说完了吗?”
此时郑氏心中一片清明,既然知道死期已近,就没什么可以患得患失的了。蓦地想到,太子的死会让某些人受益匪浅,哼哼,既然她和太子将在阴间相会,凭什么让他们好过?
“我还有话要说。您知道我与人通奸,却不知道奸夫是谁,是吗?”
成章帝摇头,“我既不想追究,当然也就没费心调查。”
“好,我就要告诉您。是他一直想从我这里套到太子各种行动的情报,是他三番五次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要挟我帮他们做事,也是他向我要那个瓷枕。皇上,您该知道那是谁了吧?”
“是……训?”这一刻,他宁愿他猜错了。诤几乎是不近的,也只有那个不成材的七子有这个机会,会使这种方法。
“皇上英名。为了取信于我,他也透露过不少秦王那边的打算,不知皇上是不是有兴趣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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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敌意外身亡,秦王诤志得意满,正当他准备停止一切活动,努力做一个痛悼兄长英年早逝的好弟弟时,一纸圣谕将他和韩王召到了皇帝跟前,然后被逮捕下狱。
“怎么样?”幼澜问最近变得很忙、不到起更回不了家的丈夫,手上也不停地帮他换下朝服。
“父皇派人在秦王府搜出了五哥准备私铸的兵器样品和两件龙袍。事情恐怕无法善了。”父皇可以允许儿子凭人心才智争取太子之位,却不可能容忍任何人谋反。
“那他们现在怎么样?”
“父皇决定明早给太子发丧的同时赐死太子妃殉葬,至于秦王韩王谋逆一事,将与朝中耆老共议。”褚诜洗手,接过妻子端来的参茶,喝了一大口,放在桌上。
“太子妃……一定得死吗?”
“杀人偿命,何况死的是储君?”褚诜一直压抑着的烦躁终于表露出来,“你别问这么多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和王大人研究案情。”说罢就往外走。
“站住!”幼澜受不了地大喝一声,阻止了他的步伐,“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他们,我知道你怨我,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要憋在心里躲我一辈子吗?”
褚诜没有回头,伫立原地好久才开口:“你要我说什么?”
“说如果不是我弄出来的神谕、宝藏、高人,秦王不会野心勃勃地想趁势造反,韩王不会撺掇太子妃去拿瓷枕,太子妃不会杀夫!但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我只是想小小地、小小地整他们一下而已啊!”
她吼出了几天来积压的全部自责与悔憾,然后颓然坐回椅上,失声痛哭。
就在她自作聪明的计策下,将有一个个人死去,这中间,有朝廷栋梁,有能工巧匠,有……诜的至亲骨肉。
他终是经不得她哭泣的,转过身来,隔些距离地看着伏在桌上的小小身躯,“我该想的该说的,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说?”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他不原谅她?
她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原谅呢?如果她肯听他的话,早些与他离开这是非之地,现在恐怕已经隐居山林,逍遥自在了。如今,看她把事情搅和成什么样子!全是她的错!她的错!
“你干什么?”他眼疾手快地捉住往门口狂奔而去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