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约莫十分钟,予勤才结来课程,提着手提袋走出教室。
“会不会很累?”我笑着接过她的袋子,拨开她有些凌乱的刘海。
“爸爸是不是明天就回来?”她答非所问。
“对啊!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吃晚餐了。”
她很满意地点点头,才乖乖地跟在我身后离开。走近我停放车子的车位时,她突然吵着要去街角买鸡蛋糕吃。
“不好吧,都要吃晚餐了。”奇怪,她平常吃东西也顶挑的,怎么会喜欢吃平淡无奇的鸡蛋糕?
“可是坐我隔壁的女生说,那个老婆婆卖的鸡蛋糕真的好好吃。”
“是吗?”我还是觉得不该在饭前吃点心。
“我分一块给你吃。”她很慎重地和我打交道。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莞尔一笑。她这么小就懂得利益均沾的道理?
“好吧!”反正鸡蛋糕应该占不了胃肠太大的空间。
牵着她的手走到转角处时,冷不防地,巷子里冲出几个彪形大汉,手上赫然是一把把的枪,周遭净是民众的尖叫声,场面一片混乱。
眼看情况不对劲,我赶紧拉了予勤想往回跑,没想到她却在听到警察鸣枪示警时,吓得愣在原地。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居于劣势的歹徒疯狂地持枪扫射。当一个身上已然中弹的歹徒邪笑着把枪指向予勤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扑过去护着她滚倒在地。
“盼姨,你流血了……”她在我怀中抬起头来惊呼着。
“别起来……”说完这句话后,我忍不住痛晕了过去。
第五章
头好重,好象作了一场很累人的梦,昏昏沉沉地就是睁不开眼睛,耳边却有许多模模糊糊的熟悉声音响着,如丝如絮地飘荡在空中:
“我看,我们谁也别告诉她,她八成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那以后怎么办?医生说她大概不能生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至少别让她晓得肚子里死了个孩子,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唉!也只有这样了,她年纪轻轻的……”
“亲家母,你别太伤心,一切都是命啊!”
“想到地无法为聂家添个孩子,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怎么这么说呢?要不是为了予勤……”
记忆纷纷地回笼,拼凑成令人心惊的事实──我挨了那一枪后,不但孩子没了,甚至……无法生育了?
老天爷,你怎能这样待我?你明明知道我多想要这个孩子的。
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假装仍睡着,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那一张张为我惋惜的脸孔。
对不起,聂大哥,我食言了,而且那份礼一辈子也无法补送了。是不是老天爷认为我们两个之间没有真爱,所以不给我们孩子?可我真的是很爱你啊!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散去,我才卸下伪装,放任泪水一滴滴地滑落。蓦然间,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覆上我的脸颊,轻轻地拭着我的泪水……他回来了?
“是不是伤口疼?”
睁开酸涩的双眼望见他憔悴的面容,我只好故作坚强地点了点头。
“回来了?”我挣扎地想起身,他赶紧伸过手扶我,让我倚在床头。
“嗯。爸在电话里告诉我你被送进加护病房时,我还怕……”
“怕见不到我了?”
“医生说你下礼拜就可以出院了。”他咬着下唇撇过头,没回答我的问题。
“予勤还好吧?”
“她吓坏了,明天会来看你。”
我又点了点头。偌大的病房中只有我们两个,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得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心里闷得好难受,真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你先回去吧!”我勉强笑了笑。
“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他轻声地要求着。
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是不是只有在我遭逢生死关头时,才能拥有这么奢侈的温柔?
“很痛吗?要不要叫医生来?”他着急地问。
我抹了抹眼泪。“不用了,爱哭的毛病,就算华佗再世也医不好。”
“还有心情开玩笑!”他瞪了我一眼,按着又说:“接到爸电话的时候,我想着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还欠我一份礼,不是吗?”
我的心顿时被撕扯开来,脑子迟钝地想着该如何圆谎?
“我看上了一个领带夹……很漂亮,我……我出院后就去买给你。”
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用一种若有所悟的表情。
“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要闷在心里?”
“知道什么?”我一时会意不过来。
他有些激动地将我搂住,“你明明知道有孩子对不对?我帮你整理住院衣物时,看到好几本育婴方面的书被你藏在衣柜里。”
“对不起,孩子没了。”
“说什么傻话!”他轻抚我的背安慰着。
“医生说不能再生了。”这才是令我最难过的。虽然都快迈入二十一世纪了,而我也在美国念了很久的书,可是我的观念依旧受到传统的桎梏。女人不能生育,不就等同被宣告残废吗?
太不公平了!有人千方百计地避孕,而我却注定一辈子无法生小孩。纵使有很多思想新潮的女性不愿意生育,但“不愿意生”和“不能生”是有很大差别的──“不愿意”
是自由选择的结果,“不能”却背负了多少心酸和无奈啊!
“你装睡?”他有些微的惊讶。
我苦笑了一声,要不然要我哭给他们看吗?
“不知道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那些书都看了一大半了,还画重点、做笔记……
变百货公司时还会去看看童装。你知道吗?小孩子的衣服好好看。我还研究巿面上的婴儿女乃粉、纸尿片,牌子也选好了……还有,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予贤’,贤明的贤,男孩女孩都可以用,你一定也觉得不错吧?”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堆,泪水已不知不觉地流了满面。
“别哭了!除此之外,你的身体没受到任何影响,已经很幸运了。”
“你不懂,根本就不懂!”我放肆地哭囔着,“那是我和你的小孩啊!”
他倏然捧起我的脸逼我直视他,“你听着,我并不在乎有没有那个孩子,但是我无法想象没有予勤会是什么样子!”
“你太过分了!”我恨恨地躺回床上,拉起棉被盖住头脸,伤口因为动作太剧烈而隐隐作痛。
“盼盼,你别误会……”
“我不要听!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心里却期盼他能好言好语地对我解释清楚。
可是,我听到的却是他远去的脚步声和门的开合声。
懊死!他就这样扔下极度沮丧和悲伤的我,自己走了?他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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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个礼拜,访客多得不得了。聂咏夷固定每天下班后来探望我,固定带着一大束玛格丽特──我敢用生命打赌,那绝对是我老妈“暗示”他送的。
我见了聂咏夷,总是一句话也不说,他就静静地在一旁坐着。如果爸妈或公婆来了,我才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意兴阑珊地和他搭几句话。巧的是,爸妈每次来看我,聂咏夷一定都还没走,再加上小桌子上永远摆着一大束新鲜得彷佛掐得出花蜜的玛格丽特,他们对这个女婿简直满意极了。
他们也一致认为好在聂咏夷已有了两个孩子,要不然发生了这种意外,还真不知如何向婆家交代。尽避我从前在家里倍受宠爱,但爸妈还是不免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观念,殷殷期盼我能做个称职的聂家媳妇。
在妈面前,我都得装得格外开朗,因为爸爸私底下跟我说,她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只恨不能替我挨那一枪。害得妈妈这个样子,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来想去,只有聂咏夷没心少肺的,偏偏我什么都有,就是没骨气!每天到了下班时分,我就开始期待他的出现,即使他总是一句话都不说地坐着,我也觉得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