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我不是送给你的,我是送给她的。”
听风荷的口气,那洋女圭女圭竟完全是有生命似的。
“可这个辛德瑞拉是我的呀。所以,你还是应当接受我的感谢。”
“那么,你准备怎样谢我呢?”风荷的孩子气又上来了,她调皮地朝亦寒一笑,歪着头静听下文。
“是啊,怎么谢呢?”亦寒故意用手指敲着自己的额头,“请让我好好想一想。”
“要想多久?得好几天吗?”风荷开心地笑着问。
那笑声真像是天使在摇动着一串银铃。在这笑声的感染下,一向稳重老成的夏亦寒也变得活泼了。他故作神秘地说:
“那可说不定。反正要让你大吃一惊!”
“那么,我就等着啦。现在,我不再打扰你了。”
夏亦寒根本就没感到受了打扰,可是又有什么理山留住她呢?他不无遗憾地伸出手去。
风荷显然还很不习惯与人握手。当亦寒握住她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时,她的脸红了,心跳得快了,呼吸局促起来,鼻尖上甚至还冒出了几颗小小的汗珠。
幸好亦寒很快就松了手。她微微抬头看了亦寒一眼留给他一个甜蜜而无邪的巧笑,这才走了。
许久以来,风荷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神思常常会发生突然的、莫名其妙的飞跃,情绪也常常跟着发生急骤的、大起大落的变化。她为此十分苦恼。
这种情形近来似乎更频繁了。
就像此刻,一分钟前,她还面对着半桌子的夏亦寒剪影,在心里笑着对他说:
“好,我等着,看你怎么谢我,怎么使我大吃一惊。”
可一分钟后,她却变得忧郁而伤感,消沉颓唐得直想哭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个既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反反复复地响着,一声声像槌子打击在她脆弱的心扉上:
“绣莲——”
“绣莲——”
究竟是什么时候,究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有人喊叫这个名字?风荷恨不得敲开自己的头骨,从脑子里搜出那令她心烦的记忆,恨不得有一道强烈的光线,能烛照她灵魂中那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可是,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她的思绪在飘缈无垠的黑洞中翻飞,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捏起了剪刀,剪了一个头像又一个头像。她剪的是谁呢?是那个名叫绣莲的女医生吗?不,不像,那个绣莲年轻、美丽、健康,脸上的线条很美,可我剪出来,像什么呀,这么难看!
突然,风荷惊惶地扔掉手中的剪刀和黑纸,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书桌最下边那个抽屉的把手。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不要去开那个抽屉!千万不要!你已经有好久没去碰过它了。你自己知道的,打开它将发生什么!
但她的脑中却有另一股力量在强迫她违抗上面的提醒。“绣莲,绣莲”的呼喊,极大地加强了那股力量,竟使它变成了一位强制性的命令。
风荷的手颤抖了,但仍然猛地拉开了那个抽屉,拿出了一个黑色大夹子。
心中的声音又在阻止她:现在住手还来得及,千万,千万,别打开它。最好是赶快扔了它!
然而,来自头脑中那个黑洞深处的命令,却更加强有力。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形,仿佛正在向她逼近,马上就要压到她身上。鬼使神差似的,风荷一下子打开了那个黑色夹子。
一张女人的剪影赫然在目!
这是一个披头散发、眼睛恐怖地瞪大,毗牙裂嘴的女人!风荷觉得那“绣莲、绣莲”的喊声,就是从她大张的嘴里发出的!
风荷头皮发麻,灵魂出窍,一时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想跳开身来逃走,逃开那可怕的女人,可是她的腿却不听话。
昏乱中,她又翻了一页,又是一张剪影,还是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但这回剪的是她的全身。她长长的手臂像蜘蛛的长爪,可怕地挥舞着,两腿叉开作跳跃状……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蓦地,一道闪电从厚厚的云层中窜出。
“啊!”风荷狂叫着,把那黑夹子用力一推,站起身来夺门而逃。
在门口恰和上楼来的阿英撞个满怀。
“小姐,你怎么呢?”
阿英看到风荷脸上的肌肉僵硬,两眼发直,嘴唇直抖,赶紧抱住她、拼命摇她,仿佛想把风荷从恶梦中摇醒。
“哦,阿英……”风荷终于申吟般叫出了声。
“小姐,你的电话,夏医生来电话找你。”
“夏医生,是夏医生?”
“是的。”阿英肯定地点头。
风荷一甩手飞快地跑下楼去。
风荷拿起电话听筒,刚说了声“喂”,就听到夏亦寒兴奋的声音:
“是叶小姐吗?我是夏亦寒,我想好了答谢你的办法,那就是满足你一个要求。你可以随便提……”
“哦,夏医生!”
风荷软软地叫了一声,在夏亦寒听来简直有似申吟或叹息。与平日的活泼有生气截然不同。
“你怎么啦?不舒服?”亦寒焦急地问。
“我,我……怕……”
“怕?怕什么?请告诉我。”
“不,我恐怕……是病了……”风荷支支吾吾,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马上就来,十五分钟就到你那儿,等着我!”亦寒果断地说。
风荷勉强搁好话筒,就软瘫在沙发上了。虽然那遥远的呼唤还在脑中的黑洞里回响。虽然那可怕女人的影子还在她眼前晃动,但她的心已开始平静下来。因为,她已经有了希望,夏亦寒很快就要到了。
第四章
每天吃晚餐的时候,叶伯奇的心情总是最好,最轻松。一张方桌,他们夫妻相向而坐。左边是英俊有为的儿子,右边是娇小秀丽、玲珑可爱的女儿。在这样的氛围里,一切烦恼都暂时被抛得远远的了。
叶伯奇喜欢喝二两,特别是由女儿陪着,慢斟慢饮,有说有笑,可以说是他最大的乐趣。
但是今天风荷匆匆吃了一碗饭,就站起来,对伯奇说:
“爸,今天不能陪你了,我得上去准备点东西。”
“准备点东西,”伯奇兴致勃勃地用逗孩子的语调问:
“准备什么好东西呀?”
不等风荷开口,叶太太说:
“她明天要去远足,所以要准备一下。”
“远足?上哪儿呢?”这一下连令超也感到奇怪了。
“爸,哥哥,明天我和夏医生一起到龙华去玩,妈已经同意了。”
风荷说着朝妈妈看看,叶太太点点头,表示认可。
“和夏医生?就你们两个吗?”令超问。
“是啊,我们骑自行车去。这多带劲!”
风荷想到明天的游玩,就禁不住兴奋起来。
“为什么就你们俩呢?你们什么时候熟起来的?”。叶伯奇问,这也正是令超最关心的。
“他要对我表示感谢么!”风荷撒娇地扭一扭身子,
“我给他的辛德瑞拉……”
“什么辛德瑞拉?”令超忍不住打断她的话。
“就是一个外国小孩送给他的洋女圭女圭呀,我给她起了名字叫辛德瑞拉,还给她做了一套纱裙,所以夏医生说要谢谢我,我就要他陪我去远足呀!”风荷不无自豪地说。
“是你要他陪你的?”叶伯奇问。
风荷点头:“他很乐意。”
“你呀,夏医生是很忙的。你可以叫你哥哥陪你去么。”
“哥哥也很忙的,对吗?”风荷朝令超使个眼色,“再说,让哥哥骑自行车去龙华,也太累了。”
令超默然。
“淑容,你就不怕风荷累着呀?”伯奇隔着桌子问妻子。
“我也有点担心,可风荷说她行。我想,她老闷在家里……”叶太太解释道。
“爸,我身体好着呢!有夏医生陪着,你还不放心啊?”风荷走到伯奇身边,摇晃着他的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