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放心,”伯奇笑着说,他是不可能驳回风荷的任何要求的,“不过,你要早点回来,别玩得太晚了。”
“得令!”
风荷调皮地学着京戏里的腔调,向叶伯奇一拱手。突然,她俯子,在爸爸额上亲吻一下,轻声说:“谢谢你,爸爸。”
就在她轻盈地迈步,将要走出饭厅时,令超叫道:“风荷!”
“哥哥,什么事?”风荷回头问道.
“当心,风荷,他在追你!”
“什么?”风荷一时没有听懂。
“夏医生在追求你呢!”
这一次风荷懂了,她一跺脚,说:“哥,你真坏!你是怕自己的丑妹妹嫁不出去,故意胡说八道!”
令超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别生气,好妹妹,哥只是有点儿吃醋了。”
亦寒陪风荷游龙华,必须向绣莲借她的自行车,所以只好把这件事对绣莲说了。当然,本来他也并不想隐瞒。
“是那位问她哥哥病情的叶小姐吗?”
“是。”
绣莲有点伤心。
自己跟亦寒表哥相处多年,自从两人都长大以后,记忆里就没有一块儿跑这么远玩过。表哥读书实在太用功了,自己哪敢打扰他呵!
可是,这个才见过一、两次面的小丫头,却能让表哥提起那么大兴致!相比之下,自己在表哥心目中的份量岂不是太轻了吗?
想到这儿,泪水忍不住就在眼眶里转起来。
她真想说:“不,自行车我自己要用,不借。”
可是,如果真的那么说出来,就不是绣莲了。
绣莲是个心气很高,也很有心计的姑娘。她既不愿表现出心胸狭窄、妒忌成性的妇人通病,因为她知道那反而会被亦寒瞧不起;也不相信那幼稚柔弱,仿佛有病的小丫头,能真的夺得表哥的心,难道自己与表哥青梅竹马的交情和平日里的一番苦心,会就此付诸东流?
所以,她不但痛快地一口答应把车借给风荷,并且热心地帮亦寒打点着明日需用的一应用品,又是煮茶叶蛋,又是上街买牛肉干、买面包,比她自己去玩还忙得起劲。
倒是文玉觉得过意不去,咕哝着:“亦寒也真是的,让绣莲一块儿去,多好!”
绣莲却爽朗地说:
“玉姑,我眼看要毕业,那么多考试,哪里有空呵!等考完试再让表哥陪我吧。”
绣莲的举动让王始和亦寒都深为感动,觉得她真是贤惠大度。
这天夜里,已经九点多钟了,风荷房里还亮着灯。
令超进屋来了。
“不是明天要去远足吗?怎么还不睡?”他关心地问。
“睡不着,”风荷抬眼一笑,又专心于自己手上的活计。
令超拿过风荷正在缝制的这件小绸裙,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是给哪个女圭女圭做的?给船娘穿嫌太长了,给水草吧,又嫌太洋气。”
船娘、水草,都是风荷的洋女圭女圭,她的卧室和起居室里,床上,梳妆台上,沙发上,到处摆满了女圭女圭。风荷给她们起了各种名字。胖藕、菱角、鸭鸭、小虾虾、香谷、蝈蝈儿,还有船娘、水草等,仔细琢磨一下,这些名宇似乎都和江南水乡的景物有关。
风荷曾回答过阿英奇怪的询问。她说,那是因为她脑中留下过一幅画,画面就是江南水乡。她记不起在哪儿见过这幅画,只好把这美妙的回忆寄托在那些女圭女圭身上。于是女圭女圭们就有了这样一串古怪的名字。
难为令超记得住这些女圭女圭的名宇,连天天在风荷身边的阿英都分辨不清谁是谁呢!
“不,这不是给我的女圭女圭做的。”风荷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令超明白了,这又是给夏医生的辛德瑞拉的。
“你啊,关心洋女圭女圭胜过关心我。”令超故意赌气似地说。
“我怎么不关心你?”风荷不服地反问。
“上次说,给我绣几条新手绢,这么些天了,我还没见着呢!”
风荷从椅子上站起,几步走到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叠手绢说:
“你自己看吧。我早绣好了,你不来取,还要我巴巴地送到你手中吗?”
十二块白色麻纱手绢,角上用十二种不同的配线法,将“令超”英文读音的几个字母,排出十二种不同的图案,摊开在桌上一看,既雅致又新颖。
“真美!风荷,只有你能设计出这么巧妙的花样,绣得又这么精致。”令超由衷赞美。
“哼,还不是白辛苦一场。碰到个没良心的哥哥,还说我不关心他!”风荷撒娇地噘起嘴。
面前那双半遮在颤颤的长睫毛后面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带着那么一种我见犹怜的神情,令超陡然心动,他不得不强制自己,转过身去,辞不达意地轻声说;
“我道歉!我……唉,你啊,你什么都不懂,真是个小女孩!”
“好吧,好吧,就算我什么都不懂!再这么老呆在家里,我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啦!”
谁知令超这句含糊不清的话,偏偏勾起了风荷的心事,她嘟嘟嚷嚷地说着,满脸不高兴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又怎么啦,我的大小姐?”见风荷怏怏不乐,令超就紧张了,忙陪着笑脸问。
“哥,我想去念大学,我肯定能考上一所好学校。”风荷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那当然,谁不知道你聪明?妈妈不是说了么,等你在家养好身体,就让你去念大学。”
“那么,我先出去找个事儿干。”
“你啊,又犯孩于气!”令超觉得好笑,“连上大学都怕你身体吃不消,爸妈能让你出去做事?”
“我这个头疼病,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好!连沅沅姐那天都说,或许别老问在家里,反而对身体有好处。”
“你倒说说,到哪儿去做事?要不,跟我一起到爸爸银行里去?”令超不想使风荷太扫兴,随口问。
“不,我不喜欢,成天算账,更要头疼了。”
风荷沉吟了一下,好象突然有了一个好念头,眼睛灵敏地一转,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巧笑嫣然地说:
“我要去学当护士!那天在德康医院,见到好些和我年龄一般大的护士小姐,来来去去地忙着,我真羡慕!”
“哦,你想去德康医院,就是夏亦寒当院长的……”
风荷自己没觉察到,当听到夏亦寒的名字时,她那娇艳的脸颊骤然变得绯红,整个人儿竟显出令超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
这时,夏亦寒的形象清晰地在令超脑中出现:气宇不凡,英朗洒月兑,实在是个很难令人忘却的杰出而成熟的医生。更重要的,这是一个完全健康的年轻男人!
也许,他们明天的游龙华,并不是单纯的表示回报的礼节性行动!自己的那句玩笑话“夏医生在追你”也可能会当真?
不祥的预感从令超心头掠过,带给他推心的痛楚,一股寒意直沁脊骨,额上刹时冷汗涔涔。
他深吸一口气,幸好,心脏的痛楚过去了,总算没有发作。他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叶伯奇夫妇正准备上床休息,叶令超敲敲门,进来了。
“爸,妈,有一件事想同你们谈。”
叶令超径直在靠窗的小沙发上落座。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我决定到广济医院去做心脏手术。”
语调的冷静,显示他已经过深思熟虑,拿定了主意。
“超儿,”叶太太一听,就克制不住地叫了起来,仿佛她的儿子马上就要遇到什么危险似的。
“说一下你的理由,”叶伯奇毕竞比太太沉着。
“我要做一个健全的人,否则,我宁可死!”
“超儿,不许瞎说,”叶太太急急地加以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