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寒,你不就是喜欢老宅那些古书吗?”文玉柔声问。
“是啊。”
“我真不明白,你一个学西医的,看那些古书干吗?”
亦寒笑了:“妈,那些古书里也有我用得着的东西呢。”
亦寒的爷爷是个翰林,还学过中医,所以老宅里堆满了各种古籍,还有不少爷爷当年手抄的药方,亦寒对此颇感兴趣。而且,他对那些经、史、子、集也愿意翻翻。因此,一到老宅,便常常乐而忘返。
“我和你舅舅说过,让他另找个地方,给你堆这些古书,”文玉很希望能说服儿子。
“我看算了,文玉。既然亦寒喜欢那里,你又不缺卖房的钱化,就给他留着吧。”
文良开口帮外甥说话了。可怜的文良,如今已两鬓斑白,还是没结婚成家。这唯一的外甥,小时候一直跟着他长大,他们可以说情同父子。
“你看,舅舅也不赞成你卖!”亦寒朝舅舅投去感激的眼光,一面对文玉说。
文王怎么还能不同意呢?她凝视着儿子英俊、坚毅、充满青春朝气的脸。这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是她视为命根子的宝贝啊!为了他,她能豁出一切,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不知为什么,泪水漫上了文玉的眼眶。她望着儿子,苦涩地笑笑,点了点头道:
“好吧,妈妈答应你,不卖了。”
叶太太实在是个好妈妈,她对子女的爱可谓无微不至。
女儿风荷因为身体欠佳,高中毕业后,没有参加大学考试。她常担心女儿在家闲得发问,盼着风荷永远高高兴兴,偶尔看到荷独坐发呆,她的心就揪了起来。
这一天,午睡方起,叶太太就到女儿房间去了。
风荷正坐在窗前,面前的小桌子和身边的小床上,堆满了各种小块的花布。叶太太知道,女儿又在为她的那些洋女圭女圭设计新衣了。
“一直在做小衣裳,没睡午觉呀?”叶太太怜爱地看着女儿。
“睡了,刚起来。”
“我让阿英给你端碗绿豆汤来,喝了解暑。”
“妈,我不想喝,”风荷噘着嘴说,“你看,这些布没一块合适的。”
“你给哪个女圭女圭做呀?让妈来帮你出点主意,”叶太太兴致勃勃地问。
“女圭女圭还在医院里呢。”
“在医院里?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我到德康医院找夏医生,他那儿有一个特别特别好玩的洋女圭女圭……”
“哦,”叶太太笑道,“原来这样,那,你想做什么样子的衣服呢?”
“我想用白底小花的薄纱做一件洋装,再做顶帽子,可是,这里没这种料子。”
“那好办,风荷,”叶太太替女儿撩一下这在额前的碎发,“走,妈妈陪你上街去买。”
“现在?”风荷看了看妈妈慈祥地望着她的脸,“妈,你不是最怕热了吗?”
“有你陪着,我就不怕啦!走,我也正想去给你,还有你哥哥买点衣服呢。”
母女俩高高兴兴地上了街。他们的路线由西向东愈延伸愈远,最后竟一直到了大马路的永安公司。
将近黄昏时分,她们手上已是大包小包,硕果累累。各人的东西都买了,而风荷,不用说,又捧回了两个造型别致的女圭女圭。
叶太太看风荷情绪很好,觉得自己虽然热些、累些,都算不了什么。她暗中拿自己的女儿跟马路上每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比,觉得风荷的清纯雅丽绝对出类拔苹。她真是感到由衷的骄傲。
路过一家有名的西菜社,她拉住风荷,说要进去吃点冷饮,顺便歇歇脚。冷饮吃完,她又忽发奇想,对风荷说:
“这儿离你爸银行不远,打个电话给他,我们大家就在这儿随便吃一点,一起坐他的车回家得了。”
风荷站起身来准备去打电话,一边笑嘻嘻地说:“妈,今天你兴致真高!”
“是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看到你今天特别高兴呀,傻孩子!”
风荷袅袅地走了,叶太太看着女儿苗条俏丽的背影,心里甜滋滋的。
不一会,风荷已经回来。她满面兴奋地说:
“正巧,哥也在爸爸的办公室里,他说,五点半他和爸准到!”
“早上我听令超说,沅沅约他今天去吃晚饭的么,怎么……”叶太太微蹙起眉头。
“啊呀,这可不好!”风荷吐了吐舌头,两手一摊,
“我不知道,否则,我一定不让他对沅沅姐失约!”
叶太太叹了口气,把风荷拉在自己身边坐下,“算了,你哥自己会安排的。”
风荷看到一片阴云从妈妈眼中掠过,不禁凑过脸去,问:“妈,你不高兴了?”
“没有,”叶太太看女儿似乎有些担心,忙笑着说:
“说不定等会儿他跟沅沅一块儿来呢,那不是更热闹了?”
“妈,你说哥会跟沅沅姐结婚吗?”风荷充满着期盼说,“我真想沅沅姐早点儿来我们家,我也多了一个伴。”
“我也希望他们早点结婚,可就是……”叶太太似乎有什么心事。
“可就是什么?”风荷追问,“妈,你是担心哥哥的身体吗?夏医生说,他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只要你和爸爸下决心,哥哥一定肯去动手术的。”
“唉——”叶太太不觉长叹一声,“孩子,你不知道,那手术是很危险的。这几天,你爸又去问了好几个医生。有的医生说,只要自己当心,不动手术说不定也不会有什么事。你爸也去找过夏医生……”
“夏医生怎么说?”
“比跟你说的更详细。他还是认为你哥哥应早动手术,以防不测。可是,我跟你爸还是怕……”叶太太的眼眶湿润了。
“妈;爸爸来了!”风荷轻轻摇着叶太太的手臂说。
叶太太扭头一望,果然,叶伯奇挟着鼓鼓的公事包。正挺着肚子走来。后面紧跟着向她们招手微笑的叶令超。
风荷抬起身子,向哥哥身后寻视着,没有,胡沅沅并没
有一起来。
叶今超大学毕业后,就到父亲的银行去当了襄理,整天
同枯燥乏味的数字、账目打交道。
其实,他却是个极富艺术气质的人。他的爱好是音乐,
夜深人静时独自弹奏钢琴或拉梵阿铃,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享
受。因为这样,他才竭力要求把三楼东头那间最不易吵闹别
人的房间,作为他的卧室。
他偶尔也作点曲子,他的快乐和忧伤,便常常通过那袅
袅不绝的音响流泻出来。
今天,他的琴声就显得忧郁而低沉。缓慢而低回的咏叙,仿佛在诉说着他心中难言的苦闷。
已经是男大当婚的年龄了,和胡沅沅交朋友也已经有了年头,双方的父母却不止一次地婉言催问过,沅沅本人更显然是只等他开口求婚便会欣然同意。可是一想到结婚,令超的心里就烦得慌。
他有着说不出的隐痛啊!
应该说沅沅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因为在家里是老大,底下还有四个弟妹,所以虽然家境很好——她的父亲胡炳文跟叶伯奇同是上海小有名气的银行家——她却并没有娇小姐的种种毛病。她贤惠大度,温柔能干,长得不算艳丽,可也绝不能说难看。她在大学念了两年,没有毕业,就进了她爸爸的银行,到如今也有四、五年了。可以想象,在她身边,不乏仰慕者,甚至追求者,可是她却倾心于叶令超,崇拜他的才能和气质,对其他人根本不屑一顾。
不能说令超对沅沅毫无好感,她的一番苦心也曾使他感动。
可是,面对胡沅沅,叶令超却总也鼓不起那种迫使年轻人跪倒在石榴裙下的狂热之情。
他觉得她缺乏一点灵气,缺乏一点能够扣动人心弦的东西。她待他太好了,可是,他却嫌她太富于母性、太练达、太务实、太少浪漫气息。她可以静坐几个钟头听令超弹琴,可那只是出于对令超的爱,却不能在音乐中和令超的心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