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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荷恋 第4页

作者:晨蔷

“哐咚”一声,是盛满水的木盆砸在地上的声音。

母女俩一齐朝门口看去,只见文良傻站在那里,水流了一地。

猛地,他双手捂着脸,转身冲出屋去。

文玉身子一晃,差一点晕倒在床上……

一夜功夫,季文良足足老了十岁。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那半间披屋,胡子拉碴,满脸憔悴。

文玉正在屋里等着他。见他进门,文玉怯怯地叫一声

“哥”,泪珠儿就串串滚落下来。

文良先是呆了一下,随即跑到缸边舀了一瓢水咕嘟嘟直灌下去,扔掉木瓢,就拿脊背对着文玉。

“哥,我想去死……”文玉哽咽着,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你当上二女乃女乃了,从此荣华富贵,说什么想死!”文良声音嘶哑,头上青筋直跳,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那,都是我骗娘的。我不想让她老人家伤心。”

“怎么?没那么回事?那……你这肚子里……”文良转身一步冲到文玉面前。

“是老爷的。”

“这个畜牲!”文良一拳砸在小桌上,“我要去杀了他!”

“不,不,这只能怪我自己,”文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怪你自己?”文良一怔。他一把抓住文玉的手,狠命地捏着,眼看文玉疼得流出了眼泪,“这么说,是你心甘情愿的?你……”

突然,文良用力丢开文玉的手,疯狂般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一柄尖刀直刺文玉的心脏,搅得她的心直淌血。但她并没去阻止,一直等文良笑够了,她才神色黯然,但却字字清晰地说:

“哥,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好,打我、骂我也好,我这一辈子,欠了你,只好来世报答。哥,除了娘,你就是我最亲的人,看在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份上,我来向你讨个主意。”

文良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脸,泪水从他那粗糙的手指缝里滚落下来。他的两条腿就像被抽去了筋,软得撑不住,不由自主地在那张吱吱直叫的小床上坐下。

文玉默默地坐到他身旁。

“哥,你听我说,这些话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讲。老爷胆小没用,斗不过太太。太太不让他收我做二房,不准我把孩子养在他家。老爷只好叫我先回乡下,生下孩子再说。如果我能生个小伙,给他夏家续了香火,不怕太太不承认我们。”

文玉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这几句轻得就像是在对自己低语:“真没想到,我就是这么个命!在轮船上,我真想往江里一跳了事,可是,我还想看看娘,还想看看你……”

文玉啜泣起来,她那悲伤的哭声,使文良心中一阵阵地疼。他一把捏住文玉的手臂说:

“小玉,去他的夏家老爷,去他的大上海,你再也别去那火坑了。等孩子生下,我们就结婚。”

“哥,你疯了!这怎么可以。”文玉边流泪,边摇头,

“你会被人笑话死的。”

“我不怕,只要你跟我过日子,我一定好好待你和这个孩子。”文良急切地说。

“不,文良哥,我没脸再嫁给你。我不能一辈子让人指着脊梁骨糟践……”文玉哭得更伤心了,“再说,还有娘,她怎么受得了。”

文良默默松开文玉的手臂,他不能不承认文玉的话是有道理的。半晌,他才沉重地说:

“我不能勉强你。不过,你不该老想到死,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长。”

一提到母亲,文王心里就更难受。这一年来,娘明显地瘦弱了,苍老了。昨晚,当她看到自己的大肚子时,差一点昏过去。后来总算相信自己真的成了夏家二女乃女乃,却又担心起自己往后在夏家的日子来,流了半夜的眼泪,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如果自己真去寻死,娘可怎么活呵!

想到这里,文玉咬了咬牙,狠狠地说:

“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哥,你说得对,我不去死。生下孩子,我就回夏家去,我要去讨个公道,我要我该得的那个名份!”

八月十五中秋节刚过,文玉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一过满月。她就狠狠心把儿子留在母亲身边,只身回上海去了。

夏中范一听说自己得了个儿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他一个劲埋怨文玉,不该把儿子留在乡下。

“不是太太说过,不认这个孩子吗?你要儿子容易,得先把我的名份定下来再说。”文玉冷冷地甩出这一句。

这回夏中范不知哪来的勇气,为收文玉做二房的事,跟严氏大闹了一场。经过一个多月的冷战热吵,最后两人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严氏同意给文玉一个姨太太的名份,如果文玉再生孩子,当然是夏家的子女。但已经生下的那个,却绝不准进夏家的门。

“谁敢担保这小杂种准是夏家的根?皇宫里还有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呢,就不兴这小贱人骗你!”她一面抽着水烟,一面拿着报纸捻子点着夏中范的鼻子说。

依文玉的意思,她绝不接受这个条件。但经不住夏中范软哄硬求,菊仙也劝她:

“事已至此,只好先走这一步了。你有了这个名份,总比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好。孩子的事,以后再慢慢说,这么个活人儿一天天长大,太太不认账也不行啊!”

文玉只得点头。于是夏中范叫人在距夏宅不远的徐家汇赁了几间房子,要文玉到乡下去把母亲、哥哥和孩子一起接来。他告诉文玉,已经给季文良在自己的一个店铺安排了个事做,以后,他们就可好好在上海生活了。

这回,文玉真是凤风光光回乡搬家去了。可是文良不愿走。母亲对文玉说,既然文良不去,她也不想离开乡下,直急得文玉要对他们下跪。

文良又一次心软了。他从来没有违拗过这个妹妹的任何一个意愿,这次也以他的让步告终。

但文玉的另一个建议却被他断然拒绝。原来,文玉这次带了些钱回家,说要帮哥哥娶门亲,一起到上海去。她才一提这话头,文良就眼睛一瞪,额上青筋乱跳,嘴角直抽,气得说不出话来。吓得文玉再也不敢提这档子事了。

文玉当然不知道,文良之所以最后同意去上海,实在也有他的想法。虽然今生只能与文玉兄妹相称,但能常常见到她,也就满足了。何况,他已离不开文玉那活泼可爱的孩子。在心底里,这孩子不是他季文良的外甥,而就像是他的儿子。

他们刚刚搬进新居,夏中范就赶来了。他是来看儿子一的。抱着那已经半岁,会笑,会呀呀叫的胖小子,夏中范竟然热泪盈眶。

他给儿子取名亦寒,并对文玉母亲和季文良说;“生活费我每月让文玉送来,只要你们照顾好亦寒就行。”

相信多子多福的夏中范很想让文玉再为他生几个孩于。可不知为什么,这以后文玉虽也怀过几次,但都流产了。结果几年过去,夏府并未有添丁之喜。

每次文玉小产,严氏就冷笑不止。喜形于色。季妈把一切看在眼里,她有点怀疑是太太暗中捣鬼,在文玉吃的东西里下了什么药。那年太太在尼姑庵里服药念经白白折腾半个月,孩子没怀上,但关于怀孕、流产这方面的事儿和偏方奇药倒听得不少。可是,也没有抓到什么证据。

夏中范起初还沉得住气,好言安慰文玉,可是一连几回功败垂成,也弄得他伤心失望起来。眼看亦寒成为他的独苗,当然也就愈加喜欢和金贵。他几次想把亦寒接进府来,无奈太太严氏死死咬住当初的协议,无论如何不肯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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