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以?哪有下人跟老爷一桌吃饭的?太太知道了还不骂死!
“老爷,不,我……”文玉站在原地趑趄不前。
“来,太太又不在家,怕什么?”夏中范把自己的酒杯斟满,然后把酒杯举向文玉,“米,喝一口!”
文玉双手直摇,身于朝后退去:“我不会喝,老爷……”
夏中范把酒杯一放,板起脸,沉重地说:
“你一口一个老爷,是不是你觉得我很老。很怕人?”
“不,老爷,哦,不是老爷……”文玉不知所措了。
“既然不是,你那么怕我干吗?”夏中范站起身来,走过去把文玉拉到桌边,便叫她坐。
文玉只得半跪半坐在矮桌旁。夏中范在她面前的空碟子里挟上两块肉,说:“吃吧。”
文玉哪里肯吃。她低着头,羞红了脸,双手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衣襟。
夏中范自己干了一杯,又把杯子斟满。他看着壁炉的火光在文玉脸上跳跃,把她青春焕发的脸映得愈加妩媚可爱。忍不住赞美道:
“文玉,你真漂亮!你今年几岁啦?”
文玉头垂得更低,心里却因为老爷的称赞而喜滋滋的。她轻声答道:“十七了。”
“在乡下有婆家了吗?”
文玉脑中闪过文良的影子,但她仍然害羞地摇了摇头。
夏中范满意地微微一笑。他见文玉还是不吃,便拿起筷子,硬塞在她手里,一边指着桌上的几个菜,说:
“这都是你的手艺吧?烧得比季妈好。你自己尝尝。”
文玉迟疑地要把筷于放回桌上,夏中范故意沉下脸说.
“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见文玉终于小口地吃了起来,夏中范舒心地出了一口气,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
“文玉,你很聪明,以后我教你识字好吗?”
“真的?老爷,你肯教我?”文玉惊喜地问。
“当然,你以后每天到我书房来,一天认两个,一年就是七百个呢!三年你就能看书看报了。”
“这可太好了,我先在这儿谢谢老爷了!”
文玉兴奋地朝夏中范作了个揖。
“不过有个条件。”
文玉听了一愣,问;“什么条件,老爷?”
“你不能怕我。在我面前老低着头,那可不行。”
原来是这样,文玉忍不住笑了,她抬起头来,大胆地直视着夏中范说:“我不怕你,老爷。”
“那就好.我就收你这个学生。”夏中范欣赏着面前这张消美的脸,爽朗地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挨得很近了。夏中范忽然俯身贴一近文玉,在她耳旁轻轻地说:
“文玉,我从南京给你带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给我的?”文玉稍稍朝后让了一下。
夏中范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个扁扁的小盒子,又朝文玉跟前凑了凑,打开盒盖。
“啊!”盒中是一支花样精巧的簪子,正在壁炉熊熊火光下闪烁着。
文玉不禁抬头看了夏中范一眼,那眼光里除惊奇,还有感激。
“来,我给你戴上。”夏中范取出簪子,把它插在文玉浓黑的秀发边。然后仰身朝后观赏着,轻柔地说:“文玉,这样,你更漂亮了!”
文玉抬手模了模金簪,双目流光溢彩,心头激动万分。这可是她拥有的第一件金首饰啊。
她转过脸来,刚想说一声“谢谢”,猛地接触到夏中范。那痴迷欲醉的眼光,心口不禁一阵狂跳,脸烧得滚烫。
夏中范那英俊的脸庞渐渐向文玉贴近。她已清晰地闻到他嘴里的酒气和身上那种昂贵的香水味。就在她尚未明白该怎么做时,夏中范的嘴已经紧紧贴在了她的双唇上,接着,她的整个身子就被夏中范一把揽进怀里,一阵被电击中的酥麻感流过文玉全身,这是以往同文良亲近时,从未体验到过的。她颤抖着,闭紧眼睛。
文玉感到老爷的手在解她衣襟上的布纽扣,她霎时惊醒了,申吟般地哼着。“不,不要……”
但夏中范把她搂得更紧了,他的嘴已经从文玉的唇下移到颈部、胸口。他已经把文玉压翻在地毯上。
不知为什么。文玉没有喊叫,没有拚命挣扎,她只是徒然地自卫着,一面听着自己一向崇拜、敬畏的老爷在耳边喃喃地说:
“哦,文玉,我的玉,跟我吧,跟我吧。给我生个儿子,你就是夏家的恩人。我要把那个不会生蛋的老鸡婆一脚蹬开,让你做我的太太……”
太太?就像大马路上那些穿绸衫、戴金链、坐包车的阔女人那样?
“你不信?我赌天发咒……”夏中范仿佛了解文玉的心思,喘咻咻地说。
文玉的意识模糊了,她全身瘫软,不再挣扎,听凭夏中范的任意摆布……
以后的十天,太太从崇明岛回来前的十天,文玉简直像在梦中度过似的。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十天,但也是仅有的快乐的十天,让她付出惨重代价的十天。第二年夏天,一个闷热的夜晚,季文玉突然回到离别已一年多的家乡。
母亲和文良喜出望外。文玉在上海给他们的信不多,每次托人代写的书信,又总是老一套的平安家报,根本无法慰藉他们对文玉的思念和牵挂。
“玉儿,我的乖乖,你总算回来了。”正在门前大树下
就着月光纳鞋底的母亲,伏在文玉胸前,又哭又笑,双手
不断抚模着文玉的脸颊,“快让我看看,哦,瘦了,瘦多
了!”
文良激动地在旁边搓着双手,不知说什么好。趁母亲低
头抹泪的当儿,他一把拉住文玉的手,把她往屋里拖,一面兴奋地说:
“小玉,你回家来了,真好!你来看,我把我们的柜于都打好了……”
文玉一手挽着母亲,一手被文良拉着进了屋。她已不太能习惯屋里的昏暗,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到屋角站着一个涂着红漆的五斗柜,似乎正面那块小小的玻璃上,还描画着五颜六色的花草,显得挺乡气的。
文良留心着文玉的神色。这柜于是靠他去年冬天打短工挣来的钱做的,专等与文玉成亲时好用。他多么希望文玉能喜欢他用辛劳和血汗换来的这个柜于。
但是文玉那漠然的表情使文良忐忑不安:看来她不大中意这个柜子?
“玉儿,这次回来,不走了吧?”母亲充满期望地问,这也是文良心里急着想问的。
文玉没有答话,她吃力地在床沿旁坐下,用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母亲和文良这才发现,虽然天气很热,文玉身上却还不合时宜地披着什宽大的布氅。
“傻孩子,天这么热,还不快月兑了!”母亲伸手便帮文玉解斗篷的衣带,“文良,快打点水来,让你妹妹洗洗脸。”
文良欢快地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文玉把母亲的手轻轻拨开:“娘,我自己来。”她一边动手解斗篷,一边用极平淡的语调说:“我这次回家,是来坐月子的。”
母亲吓了一跳。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坐月子!她两眼瞪着自己的女儿,结结巴巴地问:
“你说什么,坐……坐……”
其实,问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斗篷一月兑下。露出裹在花洋布衣衫下那鼓得圆圆的肚子,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妊娠已将足月,说话就该临盆了。
“你,怎么……”母亲像遭到雷击一样,愣了愣神,才手抖抖地指着文玉,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娘,老爷已收我做了二房。”
“二房?”
“是的,是的,”文玉不容母亲再问,急急地说:“太太不会生养,她很喜欢我,劝老爷收我做二房。老爷人好,我就答应了。现在我是夏家的二女乃女乃,不是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