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姿提到她在大学修室内装饰课,对建筑很感兴趣。辛子安说:“沈小姐,关于你想勤工俭学的事,我已给公司高老板提了。他说很欢迎,让你直接找人事科就行!””真的吗?太好了!”天姿高兴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拍着手:“我还不好意思开口问呢!想不到你已经办好了,真谢谢你,辛先生。”
“不用,”子安摆摆手,“关于具体工作和报酬,你到人事科谈时,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尽避提好了。”
“我知道,”天姿坦诚地说,“干活我不会偷懒,工钱也不能少要,对吗?”
“沈小姐,我弄不懂,你伯父是上海滩数得着的大老板,难道还需要你打工挣钱来养活自己?”辛子玄与辛子安不同,他是有什么话就同骨便在喉,非吐不可的,何况他已看出沈天姿是个直性子人,所以现在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发问了。
天姿轻轻叹口气:“唉,生活倒没什么问题,我是为了还债。”
“还债?难道你在外面欠债?为了什么?”辛子玄急问,子安也十分关心地看着天姿。
“不是我欠的债,是我父亲……”
“你父亲欠的债怎么能要你偿还,有你伯父,听说你还有个哥哥,不是吗?”这次是子安在发问了。
“说来话长。”天姿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说;
“不怕你们笑话,我父亲生前是个……怎么说好呢?是个不争气的人。年轻时在外面浪吃浪用,抽鸦片、赌牌……妈妈就是活活被他气死的。
“妈妈临死前,把她一直寄存在舅舅那儿的私房钱分成两份,给我和哥哥,要舅舅在父亲死后,再交给我们两人。她。怕我父亲万一知道这笔钱,又会拿去输光拉倒,因为,家里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全被我父亲卖光了。幸亏妈妈想得周到,现在我上大学,就是靠妈妈留下的这笔钱。”
李子安兄弟静静地听着,眼光里流露着深深的同情。
“三年的父亲死了,给我们留下的,是一大笔债务。三年了,我们每月都要还数目不小的像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哥哥已经成家,还有了一个小孩,我不忍心让他一人背着这沉重的债务……”
“你伯父对这一切都置之不管?”子重问。
“父亲死后,哥哥领着我去伯父家,拿出父亲欠的帐单给伯父看。伯父不但没给钱,而且狠骂了父亲一通,几乎用尽了一切恶毒的字眼。甚至说,像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该结婚,不该有后代……我和哥哥忍气吞声听着,最后伯父说,债务他绝不管,哥哥已经做事,应该自力更生,我还在上学,他可以接济一些。我当时就断然拒绝了。为这事,哥哥没少埋怨我,可我却从不后悔。”
天姿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子玄由衷钦佩地说:“你真了不起!”
子安沉吟着问;‘那么说,整个宏泰企业全是你伯父的,你父亲竟连一点儿份也没有?”
“宏泰企业是由曾祖父到祖父一代代传下来的。可是沈家的财产历来规定只能由长子继承。祖父临终前给我父亲一大笔钱,还有不少房产,包括现在住的宁波路为房子。但整个宏泰产业都全归了伯父,我父亲完全不能插手宏泰事务。曾祖父相信,每一代只能有一房独掌企业,才不会引起内争,分散财力,才能保证宏泰永不衰败。”
“怪不得沈凡姝那么骄傲,将来她是宏泰唯一继承人。”辛子么说。
“那可不一定,”天姿说,“按照祖上规定,长房中的财产继承人,一定要有后代,企业才能留在长房手中,如果达不到这个条件,企业就要转入二房,而如果二房……”
“行了行了什么长房、二房的,就像说绕口令,我都被际搞糊涂了!”辛子玄夸张地捧着脑袋说。
天姿朗声笑了:“其实我也弄不明白,只有我哥哥懂。他还成天痴想着他的儿子小宝将来继承宏泰呢。我总笑话他做白日梦。”
“总而言之,财产太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幸而我们都没有这些烦恼,对吗?”辛子玄庆幸地说。
“你说得很有道理,”天姿赞同地点头,“父亲在世时,我很恨他。现在,我长大了。我想,父亲也是个可怜人。很可能就是这倒霉的财产继承法害了他。他年轻时很聪明,很肯干;但就因为他是老二,绝对不让他过问企业的事,使他一装子感到受压抑,无用武之地。而偏偏祖父又给了他那么多钱,这些不劳而获的钱,最终彻底断送了他。”
天姿越说心头越沉重,语调也越来越低沉。
辛家两兄弟同情地看着他。他们知道,对天姿这样的女孩,说些空洞无力的安慰话语,是完全多余的。
“悄悄··。…”客厅里的座钟敲响了。
“哟,我得告辞了。”夭姿急忙拎起手提要走。
“不要急,再坐一会。”子安和子玄同声挽留。
第三章
“没听见你们的钟已敲了九下?它在下逐客令了!”天姿边说边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滴铃铃,电话铃响了。
辛子安拿起话筒听了几句就略带厌烦地打断道:
“沈先生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我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原来对方是沈效辕。这些日子他已多次找过辛子安。今天见辛子安仍拒绝去他家,便又一次在电话里再三为女儿的行为道歉。末了说:
“重建楼房还得劳辛先生大驾。我保证在辛先生拿出新图纸来之前,那造到一半的楼房绝对不拆。这样,如果凡姝对新设计表示满意,而现在造的房子还可以利用一部分的话,就可以免得前功尽弃。”
辛子安以最大的耐心听完沈效辕的话,然后说:“沈先生是否拆房,我管不着。至于重新设计,只能麻烦您另请高明。”
没等沈效辕再说什么,他就挂断了电话。
饼了一会儿,公司高老板也来劝辛子安,要他接下这笔生意,要价倒不妨高些。
斑老板是个生意人,话说得干脆:“人家发小姐脾气,一会儿要拆,一会儿要造,就让人家折腾去。人家有的是钱,我们公司何乐而不为?”
见子安不搭腔,高老板拍拍辛子安的肩膀道:“干吧,公司绝不会亏待你的。”
辛子安寻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脑瓜里只有一个“钱”字?当然他不能对高老板这样说。他只是强调,手头事儿太多.无论如何不想再接手了。
沈效辕是在丰子安这儿吃了闭门羹后,给高老板挂的电话,表示除辛子安外,什么建筑师都不要;而辛子安这棵公司的摇钱树,又发了犟脾气,高老板深感为难,却也不敢过于勉强辛子安,只得暂且作罢。
沈家后因造房子的事就这么拖了下来,留下那幢造了一半的楼房及周围挖得坑坑洼洼的泥地。
夏意渐浓。沿街的法国梧桐和白杨树都已长出茂密的叶子。许多人家的夹竹桃和牵牛花也都开了。
这段时间是沈天姿有生以来最快乐、最充实、最有意义的日子。
每天下午课后,或者平时学院没有课,她就到建筑公司帮忙。有时描图、抄写,有时帮着办公室搞成本核算,制报表。跟辛子安去建筑工地,是她最愿意的事,看辛子安像个指挥官那样,被一帮人簇拥着,检查新造的大楼.一项项核对是否符合设计要求,天姿简直佩服极了。一向自尊、要强的沈天姿,还从来没如此崇拜过一个人呢。
她和辛子玄也常见面。子玄虽然年长她三、四岁,可天姿却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两人都热情而爽朗,又都爱画、懂画,所以一碰到便有说不完的话。有时两人约好,同去参观美术展览,有时子玄去她大学,帮她修改图画作业,星期天她和子立辅导的中学美术小组一起去野外写生。每当和这两兄弟在一起,她总有一种感觉,仿佛心中的欢乐满得都快要溢出来,很想放开嗓子,高声欢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