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辛子安从临江大厦工地回到办公室。他刚喝了一杯水,在靠椅上坐下,电话铃响了。是沈天姿从描图室里打来的,她说:
“辛先生,刚从临江工地上回来吧?我看你这几天常在那儿啊。”
“是的,大厦快要竣工,我要再细细检查一遍,有什么缺憾,现在弥补还来得及,等开始内外装修,再发现问题就麻烦了!”
“可惜今天学校有课,否则真想和你一起去工地看看。”沈天姿遗憾地说。
辛子安安慰她道:“以后还有机会。”
“李先生,你今天不再出去了吧?”
“是的。这里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辛子安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堆着的文件、图纸、报表说。
“那好,我忙完手头的活,过一会儿去你那儿,行吗?我有点事……”
“有事你就尽避过来吧。”李子安说完挂了电话。
鲍司准备与客户签订关于辎修卢家湾一带民房的合同,高老板特意要辛子安看一看合同革案。辛子安翻开那份卷宗,正打算仔细看一下,敲门声响起。
沈天姿不是说要过一会儿才来吗,怎么那么快?他心里想着,目光已离开面前的文件。“请进,”他说完,门推开了,进来的不是沈天姿,竟是他绝对想不到,而且根本不想见到的沈凡姝。
她来干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辛子安脑际飞快地掠过几个念头。不客气地让沈凡姝出去吗了如此对待来客,显然与他那良好的教养不合,那么,用一般的客套话来对付她,或者假装忘记前些日子不愉快的事情,而对她表示友好?辛子安也做不来,他毕竟只是一个工程师,而不是演员。
于是,他既没请她坐下,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就那么默默地打量着她。
沈凡姝今天穿了件天蓝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身上什么首饰也没故。于中提着个大大的白色布袋,显得是那么清雅宜人。
唉,一个多好的姑娘,谁知道竟那样乖庚无情!子安不无遗憾地想。
见辛子安不说话,也没请她坐下的意思,沈凡姝有点尴尬,又有点犹豫地站住了。
两人隔着办公桌对视了几秒钟。这对视既是一种交流,更是一场心理战。一场意志的较量。双方都以眼神向对方表明:无论你想怎么样,今天我可不想当失败者。
突然,凡姝嫣然一笑。这一笑,立刻使辛子安觉得,那双注满盈盈秋水的美目,收敛了逼人的锐气,变得异常柔和妩媚,那细女敕白皙的面庞更焕发出一层迷人的光彩。
她上前地对辛子安说:“外面阳光明媚,可你的脸,阴沉得像要下雨。”
美丽的姑娘在主动寻求和解,辛子安再傲慢,也不能不随和些了。他脸上本来绷紧的肌肉稍稍松弛一些,但嗓音还是有点粗嘎:
“沈小姐,不知你来有何贵干?”
“有,我是有事来的。”凡姝像个小女孩那样,急急地说明。
“那,请坐下,慢慢说吧。”辛子安指一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沈凡姝把它朝后拖了拖,在辛子安对而坐下,随即把那个硕大的手袋放在自己膝上,双手又并拢放在那手袋上。真像个胆怯的小女学生面对着严厉的老师。
“那么,沈小姐请说吧,”辛子安用目光瞟了瞟桌上的文件,“你看,我有不少事,我很……”
“忙”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沈凡妹已伸出一个手指竖在自己唇间,轻轻地摇着头,调皮地说:“不必告诉我你很忙,这是每个人都会用的托词,不是吗?”
辛子安轻吁一口气,心想,这位阔小姐今天又怎么啦,兴致那么好?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请求,我马上就走。”沈凡姝说。
“如果不答应呢?”辛子安心里感到好笑,故意找别扭似地问。
“那我就不走。”
“恐怕我很难满足你的要求。”
“我会一直求下去,直到你心软,直到你发慈悲为止!”
哦,天,没想到这位不可一世的小姐竟也会说出这样子可怜兮兮的话来!丰子安不觉心中一动,但他却淡淡地说:
“那么,你试着说说看吧。”
“辛先生,我是来求你帮我把房子造好的。”沈凡姝平平静静地说。两只大眼睛那样专注地凝视着丰子安,仿佛在说:来找你辛先生这位建筑家,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呢?
这实在让辛子安哭笑不得!沈凡姝呀沈凡姝,你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了怎么就好像你下令拆房子的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自从凡姝蛮不讲理地要求把楼房拆掉重建,辛子安便再没去过沈家工地。他发誓再也不管这块工程了。可他心中没有一刻放下过那凝聚着他的心血、寄托着他深厚感情的小楼。每念及此,他就感到心寒、愤怒,尔后便是莫名其妙的惆怅和颓丧。
今天,沈凡姝亲自上门来又提出那样的要求,他本来满可以发一通脾气,至少狠狠地讽刺挖苦她几句。但奇怪的是,面对着恭恭敬敬坐在对面的沈凡姝,他竞一点儿火也发不出来。难道,真的是因为今天外面阳光特别明媚?
天下一切年轻漂亮的姑娘真是占尽了便宜,更何况沈凡姝风姿迷人,在烟静文雅、落落大方之中还透着些天真碰纯的稚气和调皮。如果向她发火,如果用语言刺伤她,那倒真正是魔鬼的行径了!
但是,辛子安毕竟是辛子安。他已经成熟,而且性格坚强。对沈凡姝的乖戾行为记忆犹新,又怎能为今日的情态而扭转?所以,听了凡姝的话。他只是冷静地说:
“我早就和令尊说过,我不会再帮你设计什么楼房了。”
“这我知道,是不用你再去设计了。”凡姝声音脆爽地说。
那么说,他们已另外找人设计好了?既然如此,还找我干什么?一阵酸楚的感觉突然涌上辛子安心头,他压下心头的恼怒,暗哑地说:
“那好,但愿这一次的设计能令沈小姐满意。”
“谢谢,”凡姝认真地点头,“不过,只有请辛先生亲自督造,我才放心。”
初听之下,辛子安几乎要跳起来,但一转念,冷笑一声道:
“沈小姐太抬举辛某人了吧!”
沈凡姝似乎没听出辛子安话中的话中之意,顾自说:
“我想,不管设计者是谁,如果图纸是第一流的,让辛先生来督造,也不算过于屈才吧。”
辛子安脸上仍挂着冷笑:“图纸是一流的,这是哪位权威的裁定?”他看一眼沈凡姝高贵的额头上那对明亮澄澈的眼睛,本想忍住不说,但终于还是抛出了词锋犀利的话;“或许是沈小姐的封赏吧?”
沈凡姝抿嘴笑了,她不说话,低头拉开那个白色大手袋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卷图纸:“我不懂建筑。还是请辛先生判断吧。”说着,抬起身子,把图纸通过去。
辛子安真不想去管这闲事,可人家已欠身递了过来。无可奈何,辛子安只得接过那卷图纸,慢慢地把它打开来。
他马上惊呆了。这不组是他亲手绘制,而又亲手撕碎为那张小楼及画面为彩色全景图吗?
开什么玩笑!他抬眼看着沈几株,立刻被她那半是惶恐,半是期待的神情震慑住了。
他展开全图,仔细地看着。这才发现,被他撕坏的地方,已经用玻璃胶纸精心地粘贴好了,又不知用什么办法,竟然把被他揉皱的图纸熨压得平平整整。
“辛先生,”沈凡姝低唤一声,“请原谅我。我现在唯一的请求是,你照着这张图纸,把那楼房造完。”她顿了一顿,然后,更轻更柔的声音说,“你能给我一个挽回错误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