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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 第69页

作者:晨蔷

也许这是自私的妒忌?也许这是所有有儿子的母亲无法逃避的宿命?也许天意如此,也许上帝在安排,膝下的儿子终有一大要变成别人的丈夫,从而疏远自己?

这些念头,方丹全都转过。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克制不了对白蕙的嫉恨——虽然此刻她在儿子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丝毫也未曾表露。

这嫉恨实在由来已久,远非一日。而其加倍增长的起点,就是包打听把吴清云确实便是当年的王竹茵这个消息告诉她以后。

罢才,西平在陈述自己的要求时,无意中透露出,在吴清云生前,他曾去医院探视过。单这一点就足以引发方丹的满腔怒火:凭什么,你凭什么让我儿子去看望你,你算是他什么人,未来的岳母吗?

包何况,西平还充满感激之情地告诉方丹:白蕙的妈妈,已经当着他们两人的面,表示了对他们恋爱和结婚的同意,并且亲口祝福了他们。要不然,白蕙还不会痛快答应呢!方丹不听此言犹可,一听之下,顿时怒火万丈。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母女串通好了,让我儿子乖乖地往圈套里钻!什么“同意”,什么“祝福”,统统跟着你滚进坟墓里去吧!什么“不会痛快答应”,还不全是装腔作势,欲擒故纵!

吴清云已经死了,要不了多久,她的躯体就会化为土尘,成为蝼蚁的食物。方丹本来可以不再恨她,不再诅咒她,也确实准备从心里把她抹去,连同方丹认为她欠自己的债。

可是,现在不行了。方丹发现,她和吴清云之间的搏斗,中止了二十年,现在却正以一种新的形式,新的态势重新挑起。如果说上一次自己算是获胜了,那么这一次情况则大不相同。就象一个在两强相搏中,一向占着上风、一向以为胜券在握的人,突然发现,在最后一役中自己将会成为失败者,并且将失败到满盘皆输、一塌糊涂的地步,此刻方丹的内心既充满仇恨,又充满恐慌。

做儿子的哪里知道母亲曲折的心事?西平觉得问题很简单,很好解决:妈妈点一个头——对于自己的要求,妈妈向来是痛痛快快地点头的,西平几乎记不起有哪一次妈妈拒绝过自己、违拗过自己。然后再由妈妈去向爸爸讲明。爸爸是个大企业家,忙于外务也精于外务,家事从来是由妈妈作主。在这方面,西平很少发现他们有什么矛盾捍格之处。而且,西平据观察便可断定:爸爸也跟爷爷一样,对白蕙印象很好。虽然爸爸认识白蕙比爷爷晚得多,平时也很少谈起什么。

西平满心以为理直气壮,所以信心十足。每当他那热情的陈述告一段落,就催着母亲表明态度。而方丹每问一个问题,他就又滔滔不绝地陈述一通,然后再叮着问:“妈,你说行吗?到底行吗?”

“我看白蕙对你不太合适……”方丹抽完一支烟,终于开口了,但口气很缓和,仿佛是在和儿子商量。

“怎么不合适?妈,你是说她家境清寒,出身不好吗?”西平开始反驳,态度十分明确,“这,我可不在乎!”

“妈倒不是看重门第家世,你别把妈看得那么势利!”方丹辩解。

“那你说她哪点儿不合适呢?”西平追问。

真的,哪点儿不合适呢,方丹被难住了。至于真实原因,又怎能出口?

“她刚刚死了母亲,大学又没有毕业……”方丹随口找出最方便的理由。

西平笑起来:“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我们又不马上结婚,只是先要定下来,把关系定下来,然后她安安心心读书,我笃笃定定上班。”

“那就是先订婚啰?”方丹说着,划根火柴,又点起一支香烟。

“是的,订婚,”西平认真地点点头,“向亲友们正式宣布。”

“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心,是吗?”方丹喷出一口烟,这样问。

西平愣了一愣,但马上表示同意:“是的。”

方丹深深地看儿子一眼,转了个话题:“西平,据我了解,这是你的初恋,对吗?”

这是不成问题的。丁西平对女孩子一向以挑剔出名,虽然自大学毕业以来,也在社交场中走走,却确实没有过女朋友,这是西平的朋友们一致公认的,方丹也不是不知道。对于妈妈提出的这个问题,西平没有马上回答。

“初恋诚然可贵,但你能保证永远不变吗?何况……”方丹接着说。

“哦,妈,还要我怎么说呢?”西平忍不住打断方丹的话头,“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我决不会变。决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孩子,一辈子也不会!我只要有她就够了。你不信吗?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相信吗?说真的,如果不是尊重她的意见,我真想马上就结婚呢。我也不小了,妈!”

一爱就爱得那么痴狂,那么不顾一切。唉,痴情的孩子,妈怎么会不了解,又怎么会不相信。可你这一点究竟象了谁呢?是象了我吗?那可不好,过于痴情是要吃苦头的呀!儿子,儿子,如果你能知道妈这一生所经受的感情煎熬,就好了,也许就会汲取教训,不那么痴心了!

“妈妈,你今天是怎么啦,这样吞吞吐吐。你到底担心什么?”

西平的耐心快要用完了,他急迫而近于撒娇地对方丹说。

“孩子,我什么都不担心,”方丹把半截烟蒂在烟缸上揿灭,“最担心的是你爸爸。”

“爸爸会反对?”

“当初你拒绝与继珍订婚,你爸爸本来非常生气,后来因为没引起太大风波,他也就没怎么追究,但心里总还对你和继珍的婚事抱着希望……”

“我跟继珍的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西平顿时暴跳起来,“跟你们说过一百遍了!”

“我明白,”方丹同情地看着西平,“可是,你们毕竟有约在先呀。”

“那算什么约定!”一提起这事,西平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你们硬逼我娶继珍,我宁可一辈子不结婚!”

“西平,别耍小孩子脾气,再冷静想一想:“方丹哄女圭女圭似地说,“继珍不合你的理想,我不会勉强你。可是你跟白蕙订婚的事,就算我不反对,也得听听你爸爸的意思啊。这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而你又是我们丁家唯一的男孩,是恒通唯一的继承人哪!傍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你爸爸好好商量商量,总可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的。好吗?”

方丹娓娓地说着,语调似乎十分诚恳。可是,她心里明明白白,她正在剥夺着,甚至是葬送着儿子的幸福。她压抑不了对吴清云以及与吴清云有关的人的宿怨旧恨。她要报复,不管这人是谁,是她的丈夫,还是她儿子的恋人,也不管这报复最终是否会伤及爱子甚至她自己!她决心听凭自己内心呼唤的摆布,决心接受命运的挑战。

“可是妈妈,你得快一点。我想在三天以后就宣布订婚。”

“三天,这么急?”

“我们已经说好了。”西平认真地不容置辩地说,“来得及的,妈。”

“那我得赶快跟你爸爸说,还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你同意了,妈?”

方丹不无勉强地点了点头。但看到西平真心喜欢的样子,她那颗母亲的心被感动了,立刻慈爱地笑起来。她抚模一下西平的黑发,嗔怪地说:“你呀,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西平就赶到圣旦女子文理学院,把白蕙从早自修室找了出来。

白蕙在众日睽睽下离开自修室,不肯远走,就在走廊的一头,眼望着冬天荒芜的操场,听西平说话,并不断地提醒西平:“轻点,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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