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利亚神父浑厚的男中音平缓地回响着,祷词已经接近尾声。
突然,石子小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初大家没有在意,待到这脚步声愈益迫近,大家回头一看,一个年纪不小的男子,正捧着一束玻璃纸包的鲜花匆匆而来。
“老刘。”西平第一个认出来,那是他爸爸的司机。“少爷。”老刘喘着气叫一声,立刻被墓地上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慑,悄悄把西平拉到一边,说:“老爷叫我送来的,给白小姐。老爷说,让少爷代他好好致哀。”
西平接过老刘递过来的那束花。
紫色的蝴蝶兰!
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巧合?
“你是在哪儿买到这花的?”西平问司机老刘。
“不是我买的。是老爷的秘书吕小姐打电话,叫我到老爷办公室拿的。”
“噢,是这样……”,西平不禁沉吟起来,他默默地走向清云的墓碑,把这束鲜花放置在碑石脚下。
这时,神父的祷词已经结束。工人们正在将棺木放入墓穴。棺木很快放好。安德利亚神父第一个捧起一把黄土,撒在墓穴里。然后各人依次上前捧土,撒土。
白蕙没有哭泣。她在孟家好婆搀扶下,神情木然地走向墓穴,默默地捧起一大把黄土,深深地望了一眼墓穴中静静躺着的棺木,在心里跟妈妈作着最后的告别:“哦,妈妈,亲爱的妈妈,安息吧,永远永远地安息吧!”
然后,她把那黄土,一小撮一小撮地从指缝中漏下墓穴。土漏完了,她还保持着那姿势,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
一切仪式都已完毕。人们关切地围着白蕙。
“孩子,回去吧。”安德利亚神父慈祥地说。白蕙大梦初醒般地望望神父,望望众人,说:“神父,谢谢你。谢谢大家。你们都请回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
众人互相看了一下。蒋继宗悄悄对西平说:“你陪陪白蕙吧,你不能走。”
西平感谢地看了看继宗,继宗的眼神充满了对他的信任和鼓励。于是,他走到孟家好婆身边,对她说:“好婆,你们都先请回吧。我陪白小姐再呆一会,就送她回家。”
蒋继宗也对孟家好婆说:“好婆,我们听西平的,先走吧。”
孟家好婆这才放开挽着白蕙的手,对西平、也对白蕙说。“你们早点回来。”
西平让老刘先开车送神父、继宗、孟家好婆母子回去,然后再回公司。老刘便领着众人走了。墓地重又安静下来,只有公墓工人铲土填穴的声音。西平扶着白蕙默默地看工人操作。不一会,工人们就填完土,走了。
“蕙,”西平轻轻摇摇白蕙。白蕙愣愣地没动。
西平伸手拉了拉白蕙露在大衣外面的那截围巾,那是一条雪白的毛线编织的长围巾。白蕙近于机械似地转过身来。
“蕙,你不能这样。妈妈已经安息,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西平扳着她的肩膀,热烈地说,嘴里喷出的热气直扑白蕙的脸。
白蕙抬起那双充满雾气、梦一般的眼睛,迷惘地看着西平:“新的生活?”“是的,蕙。今天也许不是时候,可是我考虑再三,为了你,也为了我,我不能再等了,我要对你说……”
“说什么?”白蕙的声音很轻。
西平把嘴凑到白蕙耳边,略微颤抖却不失坚定地说:“做我的妻子吧,蕙,我的好蕙!”
“你是说……”白蕙似乎没有听懂。
“结婚!我们应当结婚!”一旦开口,西平便变得勇气百倍,他说得斩钉截铁。
“结婚?”
“是的,我爱你,我要和你生活在一起,每天每日,每时每刻!我不能再忍受跟你分开的日子!”
西平发现,白蕙的大眼睛里,突然涌满了泪。她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蕙,听我说,我在向你求婚。在妈妈的墓前,在妈妈的注视之下。妈妈不是亲口祝福过我们吗?你不是妈妈的乖女儿吗?你要听话。嫁给我吧,嫁给我吧!”
西平热烈地,忘乎所以地摇撼着白蕙,白蕙蓄得满满的泪,断线似地滴了下来。
“你不愿意?”西平着急地问。
“不。”白蕙轻轻摇了摇头。
“你同意了。噢,你同意了!”西平兴奋得立刻拦腰把白意蕙起。白蕙怕掉下来,只得用手臂紧紧勾住西平的头颈。
在西平的怀抱里,白蕙连连说,“不,不,放开我……”
西平不但不肯把白蕙放下来,而且抱着她快乐地打转:“我不放,我不放,我要有一个好妻子了!”转了好几圈,西平才停下来。白蕙在西平怀里,仰着脸嗔怪地看着他,说:“你太性急了!”
“不,一点也不,我已经等了你一辈子。我不能再等了!”西平热切地辩解。
“你也想得太简单了!你家里会同意吗?”白蕙这么说着,脑海里立刻浮起丁文健严肃而近于刻板的面容,特别是方丹平日那捉模不定而令人感到颇具挑剔意味的眼光。
“这个你放心,我爸爸妈妈都是通达之人。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们内心其实都很喜欢你。再说,只要我们自己坚定,谁又能阻拦得了?我今天就跟他们去说。”
“喔,别!”白蕙失声叫起来。
“怎么啦?”西平问。
“你放我下来,我跟你说。”白蕙松开箍着西平脖颈的双臂。
西平小心地把白蕙放下来。白蕙看了看妈妈的墓碑,低声说:“你明明知道,妈妈刚去世,我热孝在身。”
“我们不马上结婚,可以先订婚。我要向我的亲戚朋友隆重宣布:白蕙小姐将是我了西平的娇妻!”
“唉,说你性急,你偏性急,真拿你没办法。”
西平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拉起白蕙的手,轻轻摩挲着,两个人都面对着清云的墓碑。他凝视着吴清云的画像,庄重地说道:“妈妈,您听得见吗?三天之内我将做好一切准备。三天以后我就和阿蕙宣布订婚。妈妈,我要使阿蕙——你的阿蕙,也是我的阿蕙——永远幸福!请再一次祝福我们吧!”
哦,妈妈,亲爱的妈妈,愿您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保佑我们。
听着西平发自肺腑的话语,白蕙在心里默默地呼应着,呼应着。
方丹的思绪完全被西平搞乱了。
她不是没有估计到,总有一天,西平会正式提出与白蕙的婚事,会来请求她和文健的允许。可是她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料到当西平真的讲出自己的心愿时,她的心情竟会如此矛盾、复杂,整个儿的心仿佛都被重锤猛击,狂烈地抖动起来,一时间简直叫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真的那么爱白蕙?”千头万绪之中,月兑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尽避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但她一说出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
丙然,她的问题徒然引出儿子对于恋人一番狂然的赞美。西平忘情地诉说着对于白蕙的深情,两眼炯炯闪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们母子一向无话不谈。近年来方丹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一边抽烟,一边倾听西平说话。西平自己也深深了解这一点。可是,西平哪里会知道,他今天的每一句话都在无意中刺痛着妈妈的心!
哦,西平,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你那么急于离开妈妈,那么急于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方丹,方丹,你遇到了最强劲的对手,你不再是所向无敌。连你最最钟爱的儿子,都将不再属于你而要属于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儿子虽然还在你身旁,还亲呢地叫着你妈妈、妈妈,可是他的心已经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