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言语,整个天整个地,所有的风雨雷电都遮不住这样一句简单到可笑的话。
救救她——那么谁来救我?
“天地不容,你知不知道?她是妖孽,你知不知道,各法有各命,你知不知道……”冬天恍恍惚惚的,连自己也不相信地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但是,燕道长也进去了啊!”
一矢中的!痛得冬天真想咬人!
“燕道长一直一直都会救娘子的啊,从来都会救的……”王守义还在那里说,“总是救的,”
冬天跳起来,手抚红锦,“我救!”
只是这红锦绵绵密密看不见入口也没有头,冬天跳得再高也进不去里面的世界。
“让我进去!”嘶吼,“让我进去!”暴跳,“让我进去——”冬天惨白着脸,心明明跳得好像擂鼓却总感觉越来越来冷,越来越冷。
一道浅色的白光猛地从她的眼前掠过,冬天想也不想一头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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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好疼!好疼!”婴宁翻转着自己的身体,“燕,我很疼啊……太疼了……燕!”
“婴宁,马上,马上就好了,你,你再用力,再一下!”
“燕……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他不是你的小孩……我不要……”
“胡说胡说!”燕赤霞颤抖着,一手举起自己的道袍为恢复成人形的婴宁遮住满天风雨,一手按在婴宁冷汗涔涔的额头,“我把法力渡给你,你很快就会生出一个宝宝,一个完全是人的宝……宝……”
“我不要做人了!”婴宁哀号,“你总是骗我,你况做人好,做人很快乐……啊……呀!你骗人!我做人一点也不快乐!”
“怎么会?你看,你看守义对你多好?他从来不在乎你是不是狐妖,他……”
“但是,他不是你!”婴宁狂吼出来,“他不是你!”撕裂一样的痛楚,不,不是生产的关系,而是因为心里面的一块把整个身体都绞成了碎片,“你以为你把我丢给王家就是给我快乐了吗?我所有……所有的快乐……只有当年在山上你送我那只竹笛的片刻……”
“婴宁,你不要多说话,用力……”
“啪!”一个耳光扇在燕赤霞的脸上,“我很疼啊!真的很……疼……我快要死了!”婴宁一双腿拼命地张着,血流成河。
“不会,你不会死!”燕赤霞心乱如麻,却又不敢不装出镇定的样子,“你想想,你还要带着这个孩子回山上给你姥姥看,告诉她们狐妖可以变成人的,你成功了。”
“我才不管她们,她们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她们都有自己的命!啊……”婴宁挣扎着抬起头来,“我只要……知道……你,你究竟为什么要把我嫁给王守义?你告诉我,”她揪住他的衣领,“对你来讲,我究竟是……什么……啊!”
燕赤霞颤抖着手,“我,我的心,一如当年,当年送你那只竹笛的时候……”
骗人!他在骗人!婴宁知道他在骗人。
那时候他在前山修道,她在后山修炼,一个为了成仙,一个为了做人。相遇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少年,她却已经修了千年,她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本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他送给她一只竹笛,从此什么都改变了。
是他逼着她变的……
“要做人并不是只有拼命害人这个方式。”他说,“从来狐妖都以吸人精气为修炼的方式,但是你可以试试看另外一种。”那个时候,他望着她,双眸澄清得好像一汪清泉,“也许有点辛苦,但是可以做人,那也是很快乐的。”
“什么办法?”她全身心地相信着他。
“嫁人!”他微笑着,笑眯眯笑眯眯的脸庞奇异地带着银灰色的寂寞。
“嫁……给谁?”心跳得好快,那一霎那几乎就是永恒的快乐,比“真的”做了人还要快乐。
“我会给你选一户好人家,只要你积修善德,答应我从此不再使用妖力,我会从旁相助,你也就不会沦落妖道,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可以生儿育女,可以快快乐乐……”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要我?”揪这湿透的衣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终于要死了,但是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也要问清楚,“为什么……不是……你娶我?啊……呀……”
“我是……守义对你不好吗……”燕赤霞攥紧拳头,“他对你那么好,从来不在乎你是狐妖,不顾世俗偏见还为你在这里建宅安家,你为他延续香火,从此自己月兑离畜生道,不好吗?”
不好不好不好!婴宁望着他,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没有他,就算真的做了人,还不如是妖来得快乐。
“啊,呀……”剧痛又一次袭来,婴宁迷迷糊糊,是的,他不明白,其实她也不明白。
“生了,生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猛地加入进来,只是婴宁痛得昏昏沉沉,没有力气理会。
燕赤霞却大喜,“冬天,你来得正好,赶快过来帮手。”
冬天跑过去,一手按住婴宁跳动的肚子,本能地轻轻挤压。
这个狐狸精果然好漂亮,即便生产的时候一身的血污,但是还是真的好漂亮,冬天简直叹为观止。然后下一刻猛地尖叫起来,“啊——”
她,她,她双腿中间那个小小的细细的胳膊是什么?啊啊啊,好可怕,是人耶!小人儿耶!
但是等等,为什么这个狐狸精身上又开始长毛了呢?
“她,她,她又要变身了!”冬天颤抖着叫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燕赤霞闭闭眼睛,憔悴至极,“我的法力不够……”
冬天连忙道:“我给……”颤抖的话音未落竟看见了他按着婴宁额头的手。
我的身上有毒吗?为什么你每一次都那么龟毛得连碰我一下都不行?
你是女孩子,我是出家人,自然有很多不方便——
她是女孩子,他是出家人所以碰一下就不方便,现在这个狐狸精在生小孩,他这个出家人倒是方便得很了?这算什么逻辑?
“不要发呆了,你来按住她的额头!”燕赤霞空出手来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快点!”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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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哭声传自王守义怀中抱着的襁褓里,那个小婴儿一双妙目活月兑似像那个叫做婴宁的狐狸精。
风光霁月,两个时辰以前那场翻天覆地的狂风暴雨就好像大家都在做梦一样。
一片喜庆道贺声里,冬天呆呆地坐在一边。
接生耶,她,堂堂的黑街大姐大,为一只狐狸精接生!
那血淋淋、热乎乎、黏嗒嗒、稠蔫蔫的感觉一直到现在还残留在她的手上,更不要说那个刚刚生下来的小人儿对着她的第一眼就是为了吐出堵塞住咽喉鼻腔的那团粘液。就为了那口“噗”,冬天决定痛恨小孩子到底,管他多漂亮多美丽……
“啊呀,年姑娘!”猛地一个声音插入她慌乱的思绪当中,“谢谢你谢谢你!”
转头看去,是那个王守义。
“若不是年姑娘你和燕道长,我,我不要说是喜得麟儿,就是娘子也保不住了。多谢,多谢!”王守义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扑哧扑哧往外掉,落到婴儿脸上的时候自然又引来一阵喧嚣的啼哭。
真的要谢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再提这件事情?冬天很想这么跟他说。可是挤了半天,就是没有办法对这样的老实人说这种话。
“啊,对了,燕赤霞呢?”
“燕道长正在后院为我王家设坛酬天……啊啊,年姑娘,我还没有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