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別的言語,整個天整個地,所有的風雨雷電都遮不住這樣一句簡單到可笑的話。
救救她——那麼誰來救我?
「天地不容,你知不知道?她是妖孽,你知不知道,各法有各命,你知不知道……」冬天恍恍惚惚的,連自己也不相信地說出這樣的大道理。
「但是,燕道長也進去了啊!」
一矢中的!痛得冬天真想咬人!
「燕道長一直一直都會救娘子的啊,從來都會救的……」王守義還在那里說,「總是救的,」
冬天跳起來,手撫紅錦,「我救!」
只是這紅錦綿綿密密看不見入口也沒有頭,冬天跳得再高也進不去里面的世界。
「讓我進去!」嘶吼,「讓我進去!」暴跳,「讓我進去——」冬天慘白著臉,心明明跳得好像擂鼓卻總感覺越來越來冷,越來越冷。
一道淺色的白光猛地從她的眼前掠過,冬天想也不想一頭扎了進去……
——***》※《***——
「啊啊……好疼!好疼!」嬰寧翻轉著自己的身體,「燕,我很疼啊……太疼了……燕!」
「嬰寧,馬上,馬上就好了,你,你再用力,再一下!」
「燕……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他不是你的小孩……我不要……」
「胡說胡說!」燕赤霞顫抖著,一手舉起自己的道袍為恢復成人形的嬰寧遮住滿天風雨,一手按在嬰寧冷汗涔涔的額頭,「我把法力渡給你,你很快就會生出一個寶寶,一個完全是人的寶……寶……」
「我不要做人了!」嬰寧哀號,「你總是騙我,你況做人好,做人很快樂……啊……呀!你騙人!我做人一點也不快樂!」
「怎麼會?你看,你看守義對你多好?他從來不在乎你是不是狐妖,他……」
「但是,他不是你!」嬰寧狂吼出來,「他不是你!」撕裂一樣的痛楚,不,不是生產的關系,而是因為心里面的一塊把整個身體都絞成了碎片,「你以為你把我丟給王家就是給我快樂了嗎?我所有……所有的快樂……只有當年在山上你送我那只竹笛的片刻……」
「嬰寧,你不要多說話,用力……」
「啪!」一個耳光扇在燕赤霞的臉上,「我很疼啊!真的很……疼……我快要死了!」嬰寧一雙腿拼命地張著,血流成河。
「不會,你不會死!」燕赤霞心亂如麻,卻又不敢不裝出鎮定的樣子,「你想想,你還要帶著這個孩子回山上給你姥姥看,告訴她們狐妖可以變成人的,你成功了。」
「我才不管她們,她們是人也好是妖也好,她們都有自己的命!啊……」嬰寧掙扎著抬起頭來,「我只要……知道……你,你究竟為什麼要把我嫁給王守義?你告訴我,」她揪住他的衣領,「對你來講,我究竟是……什麼……啊!」
燕赤霞顫抖著手,「我,我的心,一如當年,當年送你那只竹笛的時候……」
騙人!他在騙人!嬰寧知道他在騙人。
那時候他在前山修道,她在後山修煉,一個為了成仙,一個為了做人。相遇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少年,她卻已經修了千年,她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本來一直相安無事,直到有一天,他送給她一只竹笛,從此什麼都改變了。
是他逼著她變的……
「要做人並不是只有拼命害人這個方式。」他說,「從來狐妖都以吸人精氣為修煉的方式,但是你可以試試看另外一種。」那個時候,他望著她,雙眸澄清得好像一汪清泉,「也許有點辛苦,但是可以做人,那也是很快樂的。」
「什麼辦法?」她全身心地相信著他。
「嫁人!」他微笑著,笑眯眯笑眯眯的臉龐奇異地帶著銀灰色的寂寞。
「嫁……給誰?」心跳得好快,那一霎那幾乎就是永恆的快樂,比「真的」做了人還要快樂。
「我會給你選一戶好人家,只要你積修善德,答應我從此不再使用妖力,我會從旁相助,你也就不會淪落妖道,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可以生兒育女,可以快快樂樂……」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要我?」揪這濕透的衣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終于要死了,但是這個問題無論如何也要問清楚,「為什麼……不是……你娶我?啊……呀……」
「我是……守義對你不好嗎……」燕赤霞攥緊拳頭,「他對你那麼好,從來不在乎你是狐妖,不顧世俗偏見還為你在這里建宅安家,你為他延續香火,從此自己月兌離畜生道,不好嗎?」
不好不好不好!嬰寧望著他,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沒有他,就算真的做了人,還不如是妖來得快樂。
「啊,呀……」劇痛又一次襲來,嬰寧迷迷糊糊,是的,他不明白,其實她也不明白。
「生了,生了!」一個清脆的聲音猛地加入進來,只是嬰寧痛得昏昏沉沉,沒有力氣理會。
燕赤霞卻大喜,「冬天,你來得正好,趕快過來幫手。」
冬天跑過去,一手按住嬰寧跳動的肚子,本能地輕輕擠壓。
這個狐狸精果然好漂亮,即便生產的時候一身的血污,但是還是真的好漂亮,冬天簡直嘆為觀止。然後下一刻猛地尖叫起來,「啊——」
她,她,她雙腿中間那個小小的細細的胳膊是什麼?啊啊啊,好可怕,是人耶!小人兒耶!
但是等等,為什麼這個狐狸精身上又開始長毛了呢?
「她,她,她又要變身了!」冬天顫抖著叫道,「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燕赤霞閉閉眼楮,憔悴至極,「我的法力不夠……」
冬天連忙道︰「我給……」顫抖的話音未落竟看見了他按著嬰寧額頭的手。
我的身上有毒嗎?為什麼你每一次都那麼龜毛得連踫我一下都不行?
你是女孩子,我是出家人,自然有很多不方便——
她是女孩子,他是出家人所以踫一下就不方便,現在這個狐狸精在生小孩,他這個出家人倒是方便得很了?這算什麼邏輯?
「不要發呆了,你來按住她的額頭!」燕赤霞空出手來擦一把臉上的雨水,「快點!」
「……噢……」
——***》※《***——
「哇……」哭聲傳自王守義懷中抱著的襁褓里,那個小嬰兒一雙妙目活月兌似像那個叫做嬰寧的狐狸精。
風光霽月,兩個時辰以前那場翻天覆地的狂風暴雨就好像大家都在做夢一樣。
一片喜慶道賀聲里,冬天呆呆地坐在一邊。
接生耶,她,堂堂的黑街大姐大,為一只狐狸精接生!
那血淋淋、熱乎乎、黏嗒嗒、稠蔫蔫的感覺一直到現在還殘留在她的手上,更不要說那個剛剛生下來的小人兒對著她的第一眼就是為了吐出堵塞住咽喉鼻腔的那團粘液。就為了那口「噗」,冬天決定痛恨小孩子到底,管他多漂亮多美麗……
「啊呀,年姑娘!」猛地一個聲音插入她慌亂的思緒當中,「謝謝你謝謝你!」
轉頭看去,是那個王守義。
「若不是年姑娘你和燕道長,我,我不要說是喜得麟兒,就是娘子也保不住了。多謝,多謝!」王守義一邊說一邊眼淚就撲哧撲哧往外掉,落到嬰兒臉上的時候自然又引來一陣喧囂的啼哭。
真的要謝的話,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這件事情?冬天很想這麼跟他說。可是擠了半天,就是沒有辦法對這樣的老實人說這種話。
「啊,對了,燕赤霞呢?」
「燕道長正在後院為我王家設壇酬天……啊啊,年姑娘,我還沒有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