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对这种好奇心感到羞耻。我想到了马依佛。
“他也是,他也走过我现在走的这条路,而他现在在那边,在红石厅里。”
我没有时间回忆得更远。突然,我象被一个火流星样的东西撞了一下,扑倒在地上。通道上漆黑一片,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听见一阵嘲弄的吼叫声。
白衣图尔格人闪在一旁,背靠着墙。
“得。”我一边起来一边嘀咕着,“开始闹鬼了。”
我们继续走着。很快,一缕和那玫瑰色的灯光不同的光开始照亮了通道。
我们走到了一座高大的铜门前。门的轮廓呈奇怪的锯齿状,闪闪发亮透出光来。一声纯净的铃声响过,两扇门打开了。图阿雷格人待在通道上,在我身后将门关上。
我机械地在这个我刚才一个人进来的大厅里迈了几步,我站住了,呆若木鸡,两手捂着眼睛。
罢刚展现在我面前的蓝天晃得我眼花绽乱。
几个小时以来的昏暗光亮弄得我对阳光都不习惯了。阳光从这个大厅的一端大量地照进来。
这个大厅位于山的下部,外面的走廊和通道比埃及的金字塔还要多。它和我早晨在图书室的平台上看到的花园处于同一水平上,好象紧挨着,感觉不到有什么间隔:地毯一直铺到大棕榈树下,鸟儿就在大厅中的柱子间翻飞。
绿洲上的阳光没有直按照到的部分,就显得昏暗。正在沉入山后的太阳给小路的石阶涂上一重玫瑰色,照得深蓝宝石般的小湖岸边的那只单足呆立的红鹳血一般殷红。
突然,我又跌倒在地。一团东西猛地扑在我的肩上。我感到脖子上有一种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后脖颈上一股烫人的热气。这时,使我在通道上那么慌乱的嘲弄的吼叫声又响起来了。
我腰一挺,挣月兑了,胡乱朝我的袭击者的方向猛击了一拳。又一声吼,这次是痛苦和愤怒的吼声。
吼声引起了一阵大笑。我怒不可遏,用眼睛寻找这个无礼的家伙,跟他来个开门见山。可是这时,我的目光凝住了,凝住了。
昂蒂内阿在我面前。
在大厅的最昏暗的那一部分里,在被十二扇彩绘大玻璃窗射进的淡紫色阳光照得人为地发亮的穹顶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坐垫和最珍贵的白色波斯地毯上,躺着四个女人。
我认出了前面三个是图阿雷格女人,雍容华贵,穿着华丽的紧腰宽下摆白绸上衣,镶着金边。第四个是棕色皮肤,几乎是个黑人姑娘,年纪最轻,她的红绸上衣更突出了她的睑、她的胳膊、她的赤果的双脚的深暗色调。她们四个围着一座由白地毯堆成的塔状的东西,覆盖着一张巨大的狮子皮,在那上面,昂蒂内阿曲肱而卧。
昂蒂内阿!我每次看见她,都要问自己,我是否看清楚了,我是那样地心慌意乱,我觉得她一次比一次更美。更美!可怜的词,可怜的语言。可是,难道这真是语言的过错?或是糟蹋了这样一个词的那些人的过错?
面对着这个女人,人们不能不想起那个女人,为了她,艾弗拉刻特乌斯征服了阿特拉斯高原①;为了她,沙波尔篡夺了奥奇芒蒂阿斯的王位②;为了她,玛米洛斯征服了苏斯和唐提里斯③,为了她,安东尼逃跑④。
啊,颤抖的人心,如果你曾经激动,
那是在她双臂的傲慢而火热的拥抱中。
埃及式的披巾从她的浓密的、黑得发蓝的发卷上垂下来。
①未详。
②未详。
③未详。
④罗马大将安东尼出治东部行省时,爱上埃及女王克委巴特拉七世,宣称将罗马的东部一些领上赠与她的儿子,亚克兴一役败于屋大维,逃至埃及,后自杀。厚重的金色织物的两个尖角拖到纤弱的臀部,金质的眼镜蛇冠饰围着一个小巧、丰满、固执的前额,一双纯绿宝石的眼睛盯着她头上那眼镜蛇的红宝石做就的分叉的舌头。
她穿着轧金的黑纱长衣,非常轻盈,非常宽松,用一条白细布腰带轻轻系住,腰带上用黑珍珠绣着蓝蝴蝶花。
这是昂蒂内阿的装束。但在这一堆迷人的衣服下面,她是什么样呢?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修长的绿眼睛,鹰一样的侧面。一个更容易激动的阿多尼斯①。一位年轻的沙巴女王②,用她的目光,她的微笑,却是在东方女人中从未曾见过的、一个嘲讽和放肆的奇迹。
昂蒂内阿的身体,我看不见。真的,这有名的身体,我从未想到要看一看,哪怕我有力量。也许这是我的初次印象中最不寻常的地方。想到红石厅里的那些被处决了的、曾把这纤细的抱在怀里的五十个年青人,我觉得,在这难以忘怀的时刻里,单单这种想法就是一种最可怕的亵渎。尽避她的长衣的一侧大胆地开着,她的纤细的胸脯着,胳膊光着,轻纱下影影绰绰一片神秘的阴影,尽避她有着极残酷的传说,这个女人却有办法保持某种非常纯洁、怎么说呢?某种处女的东西。
这时,她还在开怀大笑,因为我当着她的面跌倒在地。
“希拉姆王,”她叫道。
①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爱神阿佛洛狄忒的情人。
②《圣经》人物,沙巴国女王访问所罗门,归去时留下厚礼。
我转过头去,看见了我的敌人。
在一个柱头上,离地二十足的地方,趴着一只美丽的猎豹。它的目光还因我给它的那一拳而充满着愤怒。
“希拉姆王,”昂蒂内阿又叫道,“过来!”
那头兽弹簧一样地窜了下来。现在,它蜷曲在女主人的脚旁了。我看见那只红舌头舌忝着她的纤细的光脚脖子。
“向先生道歉,”年轻的女人说。
猎豹充满仇恨地瞪了我一眼,黑胡子下的黄鼻尖皱了皱。
“呣,”它象一只大猫那样咕噜了一声。
“去呀,”昂蒂内阿威严地命令道。
这头小野兽勉强地朝我爬过来。它谦卑地把头放在两爪间,等着。
我在它的具有眼状花纹的额头上模了模。
“别怪它,”昂蒂内阿说,“它跟所有的陌生人开始时都这样。”
“那它大概经常心情不好吧,”我淡淡地说。
这是我的第一句话,它使得昂蒂内阿的唇上掠过一痕微笑。
她平静地、深长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对一个图阿雷格女人说:
“阿吉达,你记着给塞格海尔—本—谢伊赫二十五镑金币。”
“你是中尉吗?”她停了一会儿,问道。
“是的。”
“你是哪里人?”
“法国人。”
“我料得到的,”她以嘲讽的口气说道,“是哪个省的?”
“是叫洛特—加龙的那个省。”
“这个省的哪个地方?”
“杜拉。”
她想了想。
“杜拉!那儿有一条小河,叫德洛普。有一座大古堡。”
“您知道杜拉,”我喃喃地说,大吃一惊。
“从波尔多去,有一条小铁路,”她接着说,“那是一条夹在陡壁间的路,山坡上满是葡萄园,山顶上许多封建时代的废墟。村庄有着美丽的名字:蒙塞古尔,索沃代尔—德—古也纳,拉特莱那。克瑞翁……克瑞翁,象在《安提戈涅》里一样①。”
“您去过?”
她看了看我。
“用‘你’来称呼我吧。”她说,带着一种慵懒之态,“迟早你得用‘你’来称呼我的。还是马上开始吧。”
这种满含着威胁的许诺立刻使我感到巨大的幸福。我想起了勒麦日先生的话:“只要你们没有见过她,就不要说大话。你们一旦见了她,就会为了她而背叛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