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深棕色开叉式丝绒外套,他看上去倒像个无懮无虑的贵族,不像个为了当上巴斯城邮政局长不惜暗箭伤人的废物。
毕梧抬眼看茱莉,然后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准偷听,”他斥令。“这是小偷和窥伺狂的把戏。”
余夫人双眼暴凸。“哦,哼。”她鼻孔朝天花板,转身走开。面无笑容的庞杜比并未移动。
毕梧掩口小声说:“别气,茱莉。你不会跟雷克爵爷跳舞的,除非你给我字条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数小时之前她还愿意跟齐雷克跳舞,她甚至穿上她最华丽的礼服。一整天她不时想到他。他见多识广,而且有幽默感。她还假想他们成为短期的朋友。
“茱莉?”
她多傻。“不,我没有改变心意。”
“那就好,”毕梧说。“依照新颁布的城规,还有四名公爵夫人等着他。”
报复的滋味比酒酣甜,她要教训齐雷克的计划即将成功。“有多少位伯爵夫人?”
一抹得意的微笑扭曲了毕梧的嘴角。“五位。”
“我真喜爱你对城规的创造力。”
“亲爱的,这一条是你创造的,我只是颁行它。等乡村舞开始,我就带他去赌博室,抽烟喝酒可以让男人松弛。”他绷着下巴,严肃地说:“我倒想看看这位齐雷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不顾一切。”
不过,须臾之后他将公爵夫人交给毕梧时,似乎并非不顾一切。他双足一并,弯腰鞠躬说:“荣幸之至,夫人。”
鲍爵夫人红着脸,锐利的灰眸子望向茱莉。“雷克爵爷刚才告诉了我好消息,他真是坦诚。啊,他甚至告诉我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站在毕梧背后的庞杜比盯着茱莉说道:“请告诉我们,雷克爵爷,你的伤是怎么发生的。”
哦,天!杜比得知邮件遇劫的事了。可是怎么知道的?谁说的?不,她决定,他不可能知道。他太爱吹擂渲染,藏不住任何秘密。他若知道邮件被劫,早就像瘟疫似的散播这消息了。他只是希望看到她难堪。
她对大家说:“哦!别相信雷克爵爷的话,他最会编故事了。”
雷克双臂抱胸,重心放在一只腿上。他亲切地微笑着,扫视这一小群人的每一张脸。除了茱莉。周遭传来杯盘交错和笑谈声。但这一小群人却沉默等待着。
齐雷克为什么不理她?他应该像她父亲派来的其它人一样。应该殷懃追求,和颜悦色地抱怨无法跟她跳舞。她突然感到怔忡不安起来,等待着他说出他的英雄事迹。
他呵呵一笑,模模缝合的伤口。“好吧。容我先声明,我在海上待的时间太长,回到陆地上仍旧手脚不灵活。”
“从你跳舞的情况倒看不出来。”茱莉尖声说,立刻恨自己说话太婉转。
“啊,”公爵夫人摇着扇子娇声说。“他撞到刮靴板,居然还坦白承认,想不到吧?多数男人会编造个英雄故事搪塞吶。”
茱莉早先感觉到的歉疚再度涌至。他并未泄漏邮件被劫,他对跳舞的新规定似乎也无奈遵从了。不过,这些并不能弥补他说的谎言。
“茱莉小姐替他缝的,是不是?”公爵夫人又说。
横笛奏出流转的音符。双唇紧抿的毕梧咕俄一声:“失陪。”然后没入人群中。
“真意外,茱莉小姐,”杜比说。“我倒不知道你懂得女人的缝纫艺术。”
这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茱莉知道自己必须回答。她瞅着雷克,但他并未看她。他是怎么回事?公爵夫人的假发到底有什么有趣之处,令他这样不停地盯着它,而不看茱莉?
她益发心神不宁了。“他是撞到我家的刮靴板,我至少该治疗伤口吧。是不是,雷克爵爷?”
他直视前方,微笑。“这算是一次完美的尝试,亲爱的——就我们的歧异而言。”
女士们像小女生似的窃笑,茱莉火冒三丈。
毕梧回来了,身旁跟着一名老贵妇。
雷克爵爷看也不看茱莉,他肃立道:“啊,蓝兄,”他说,口气尊贵有如国王阅兵。“你又带给我一名受害者啦。你好,女士?”
毕梧扯扯他的短外套。“容我引介威尔斯公爵夫人,玛格女士。”
虽然传言她已高龄七十,但老贵妇优雅地弯膝施了一礼。“爵爷。”站直了,她说:“别理会蓝先生的新规定。我非常高兴认识你,雷克爵爷,不过我肯定你宁愿舍弃一个老太婆,跟茱莉小姐跳舞。”
时间似乎静止了。他慢吞吞扭过头来,她感觉仿佛无尽期地等待着他的表情。他确实英俊,她心想,一面等着目光相遇的一瞬。她预期会见到迷人的微笑,没防到他碧眸闪动的冰冷光芒。
她的心情顿时飞扬,因为这无赖跟她一样生气。哈利路亚!她歪头无辜地微笑。
他连睫毛也不眨一下。“你真好心,玛格女士,不过我的未婚妻有一辈子时间跟我跳舞。是不,亲爱的?”
“哦,”茱莉郑重地说。“我是有一辈子时间。请跳舞吧,玛格女士,他就快要离开我们了。”
他盛怒的表情宛似给了她一拳,他亲呢的称呼是在嘲弄。好极了,天,他生气了。她将计就计,而且智取了他。他不高兴。
他凑近她呼吸拂过她的耳朵,胡髯扫过她的面颊。“我的确会离开,而且带你一起。”
她止不住面泛红潮。“但愿你的脑子配得上胆子,爵爷。”
他挪开身子,故意对她眨眨眼。
玛格女士会心似的一笑,杜比则困惑皱眉,余夫人吹息,茱莉心往下沉,她发觉他们以为雷克爵爷是在玩挑逗的把戏,而非在作意志角力。
毕梧抖着下巴的赘肉,威吓道:“停止这种恶行,雷克爵爷。亲吻和其它形式的示爱是严格禁止的。你也不得与她跳舞。”
“你算了吧!蓝先生,”玛格女士抱怨道。“这项新规定毫无道理,我们被它约束得无聊透了。而且既然茱莉小姐和雷克爵爷已订亲,这条规定并不适用。他们应该跳舞。”
茱莉几乎要申吟了。假如这个婚姻陷阱被众人认定,她可就难以月兑身了。“请别激动,玛格女士!”茱莉说。“雷克爵爷习惯跟许多女人跳舞。”
齐雷克抓住老贵妇的手。“别太为难蓝先生,玛格女士,因为我已明白若没有他的规定,巴斯城将会论为邪恶之都。请给我这份光荣。”
好象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似的,他悠哉地挽着舞伴走进舞池,占据最显要的位置。
“你的杯子快空了,茱莉!”毕梧伸出臂弯。“来,我陪你去添酒。”
身心俱疲之下,茱莉跟着他走开。他们穿梭在熟悉的面孔间,她像呆子似的点头,无意义地寒暄,谈刚提出的赌博法案,威尔斯亲王的离去,以及重铺赴伦敦的马路。有人提起她和齐雷克的婚事时,她相应不理。脑子不停地思索他发怒的原因。随他去生气。她在巴斯城生活得好好的,假若伟大的雷克爵爷想要剥夺它,那他将面临长期的对抗。
突然感到畅快多了,她啜一口水果酒。
“我相信,”毕梧说。“我会要他们多奏一、两支小步舞曲。”他匆匆走向乐队包厢。
盯着杏仁酒,茱莉誓言不理会她愠怒的追求者。但是只要她稍不留心,注意力便飘向舞池。他仿佛无牵无挂似地微笑着,动作有如侠士一般优雅,舞艺精湛。他似乎会勾唤人的注意力,而且如鱼得水。难道她低估了他?哦,是的,她承认。严重低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