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耸耸肩。“姓杜的一拳也没打到司令官。”
司令官。她若不快点采取行动,这些感情冲动的少年不久就会高唱英雄诵了。“他有,而且雷克爵爷脸上有缝合线作证明。”
“你是说他脸上那个擦伤?”亚伯尖声问。
“是啊,我相信它是姓杜的那双神出鬼没的拳造成的。”
“要命!他在逗你,小姐。”他拿了一本“绅士季刊”拍一下桌子。“姓杜的根本没机会还手。司令官是在屋外冰上滑了一跤,真的,撞上了刮靴板。”
茱莉的手停止工作。“什么?”
亚伯扭头说:“是不是这样,昆彼?”
昆彼停顿了一下,胖胖的手指缠在线团内。“亚伯说的是实话,小姐。我亲眼见到的,真的。”
神出鬼没的右拳?哼!这个狡猾的恶魔。想想,她居然以为他是为护卫她而受伤,还因此自责。他先骗得她替他惋惜,又骗得她满心感激。她怎会如此愚蠢?
得到教训就得学乖,也许她不必替他保留尊严。
“司令官说谎了?”亚伯像个饥饿的孩子窥探果酱的橱窗似的。
她不能让他希望幻灭。“没有,司令官并没有说谎。如你所说,他是逗我。”
他拉高裤子。“那就没关系。”他说,模仿道格最爱做的表情。
她不会去魏家俱乐部了。她不必跟一个骗子公平的玩游戏。心意既定,她继续工作。
但随着时辰渐晚,她的怒火渐增。她想摔杂志,把赛马表格撕成碎片。她的强烈反应令她自己都困惑,她试图按捺脾气。毁掉别人的情书和商品目录不是解决之道。不过,她仍旧过度用力把信件扔入格层,把包里捆得过紧信件皱成一团。
她想象齐雷克昂然穿梭在拥挤的舞厅内,窃喜自己玩弄了她。他以为她会投入他的怀抱,整夜酣舞。她看看钟,十点半,她的怒火冷却下来。她要给齐雷克一个教训。哪还有比周末晚上的魏家俱乐部舞厅更佳的地点?而且,哪里找得到比巴斯之王更妙的同谋?
她走到办公桌,写了张字条。折好它,她唤昆彼。“我要你把这张字条送给蓝先生。亲自交到他手中。”
她停在一间隔开门厅与舞厅的一排盆栽棕榈之前。小步舞曲在教养良好的低语和颤抖的笑声间飘扬。熟悉的声音,庆祝的声音,巴斯城的欢乐声。
茱莉悠然走入人群。她不必寻找齐雷克,她知道他在哪,让他来找她——只要他逮到机会。
余夫人正经八百地颔首。“恭喜你,茱莉小姐。雷克爵爷告诉我们,我们很快就可以喝喜酒了。”她看看茱莉身后。“公爵夫人没有陪你前来?多教人失望。是不是,安娜?”撇着嘴,她转向她的同伴,威尔斯的薛小姐。
薛小姐并未抬头正视茱莉,反而冲着茱莉的胸部回答:“恭喜。”
怒火在茱莉的心中慢慢闷烧。这长舌的女丑怎敢如此?她对着薛小姐假发上的孔雀说:“千万别相信这话,他出了名的爱开玩笑。你告诉我去年齐雷克发誓要娶白玛妮的,不是吗?”
这时薛小姐才抬起目光,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辉。“我是听说会结婚。”
“当然嘛。”茱莉回答。这女子说过太多捕风捉影的传言,连她自己都记不得说过哪些。“而且你传达消息,真是好心。啊,对不起,失陪。”
她点点头,走开。只有在巴斯城,贵族和平民如此自由交往。依照蓝毕梧的规定,商人与低阶贵族交往,高层贵族则与印刷商同桌。阶级界限撤除,武器受禁。欢乐和礼貌是生活中必守的常规。
她瞥见巴斯之王在舞池边上聚众交谈。穿着白色织锦上衣,时髦的假发几乎垂至领口,他看上去十足像个君王。她珊珊向他走去。
水晶吊灯上的烛光有如闪烁的雨滴,照射在衣着高雅的人群身上。雪白的墙壁作为背景,烘托出舞池里舞者的五彩缤纷。
一件深蓝色制服攫住她的目光。在一片珠光宝气、衣香鬓影之间,那件镶着金色肩章、垂着辫饰的外套,呈现出无比的男性威仪。齐雷克未戴假发,浓密的黑发只简单地系在颈背上。
他引导着波丽公爵夫人踩着小步舞曲的舞步,茱莉盯着地宽阔的背,欣赏他优雅的体态。他左手轻置腰际,右手将老妇人拉近,然后旋转半圈。他的制服前身装点着各式缎带、徽章和勋章。四小段白色丝线缝在他肩领上。
无赖,诡计多端的骗子。
“出色的一对,你说是吗?”
茱莉对毕梧微微一笑,接过他递上的酒。“哦,制服出色,但那个人却不怎么讨人喜欢。”她口是心非。
毕梧翻翻眼珠。“我在说潘夫人和莫乡绅。”
看见他谐趣的表情,茱莉莞尔说:“裘丽跟任何人在一起都出色。以前没见过她戴那副蓝宝石。她原谅你了吗?”
他盯着他的情妇,双眼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深情。“她真是胆大妄为,居然送我一对山羊,附上一纸羊皮书,称我是巴斯城山羊贩子爵爷。”
“你怎么做?”
他呵呵笑。“我把那对畜生捐赠给皇家巡回动物园,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它暗示她是玩物,或受到冷落。她是个骄傲的女人。”
茱莉深深感到羡慕。她曾梦想将自己的心交给一个会爱她、珍惜她、尊敬她的男人。他会对她的使性子一笑置之,毫无理由地送她礼物,只因为他爱她。然而由于她父亲,这个梦想变成了梦魇。“你们俩很相配,毕梧,而且都很聪明。”
他合掌放在圆凸的腰部,扫一眼他的王国说:“你才是聪明人。我收到你的字条了。你看得出,我已执行了你的计划。”
“但愿它管用。”她模模他外套的刺绣长袖。从她十年前来到巴斯城,蓝毕梧就是她生活中的一大支柱。“他太娇傲了。”
“你不也是?他必然有某项缺点,或犯了大错,否则令尊不会逮住他。”毕梧停下来,对正领着薛小姐走上舞池的克利夫兰公爵颔首致意。“他一直到处宣扬你们即将结婚。”
熟悉的疲乏感袭向茱莉。“我知道。”
“令尊可能抓到齐继承人什么样的把柄呢?”毕梧小声说,口气透着错愕。“真教人费解。”
“可不是吗?”她低喃道,一面望着雷克爵爷向他的舞伴深深一鞠躬。一个在英国贵族阶级中如此受尊重的人,怎会沦为她父亲的工具?她在他尊贵的五官上搜寻可能的弱点。她一无所获,只找到一个英俊得令人犯罪的黑武土。
乐音终止,他挽起公爵夫人的手臂,走出舞池。老公爵夫人转头跟他交谈。他哈哈大笑,肩上的金质辫饰叮当响。他凑在她耳边作答。老妇人无法置信地看他一眼,然后以扇遮面咯咯笑了起来。
毕梧神色不豫,率直地表示出他的不满。“他还是个纪律严格的海军司令官呢。”他迸声道。“他若是再施展齐家的魅力,会让这些女人当场晕倒。”
“我有同感。”茱莉扫视房间。“薛小姐拼命眨她的睫毛,弄得脸上抹的粉都剥落了。克利夫兰的公爵夫人自认在对他卖弄风情。”
“雷克爵爷对每个人说,你会在一个月之内嫁给他。”
茱莉的手提袋差点滑掉地上。“那个狡猾无耻的家伙怎能作这样的承诺!”这下子他绝对丧失了他的尊严。“一个月后,他会沉迷于——”她住口了,余夫人就在两英尺外,瞇着小眼,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更糟的是,庞杜比在她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