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到极致,用尽力气,想要对方与他有同样的情感。
那人是谁?她到底是谁?对她的感情强烈到令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淳于千海的人生,仿佛只为她而存在。他要看清她,一定要看清她。死死盯着她的肩膀,女子的轮廓在逐渐清晰……
咚哐!一声巨响,淳于千海从椅上站起,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胸怀堆满了惆怅。焚烧着泣血草的香炉碎裂成四块,乌黑的灰烬散落一地。
梦断了,心也碎了。
“王爷!”珠帘被闻声而来的莲夫人快速拨开。
她担忧地看着地上摔裂的香炉,泣血草浓烈的味道令人窒息。
“别过来。”一向温和的仪王厉声下令。泣血草有毒,他不想连累莲姨。
莲夫人不敢再靠近,躬身退到帘后。
幽暗中,他僵直身子,咬紧牙关,情绪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俊雅的面孔一片黑气。
嘀嗒!一滴血从嘴角落在紫袍上。
波斯巫医一直不赞同他常年使用这种带有毒性的草药。医书上记载,泣血草毒性猛烈,整整一株能毒死一头老虎。毒性如此可怕,却能唤醒人的记忆。被空荡荡的记忆折磨三年多之后,他决定铤而走险,用泣血草来寻找答案。
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眼下他不敢去想毒发后会如何,不敢去想。如果想起那人后,他毙命了怎么办?面对生命中的难题,他无可奈何地选择了泣血草。
如果曾经的种种只是他的幻想,他就放弃,不再陷入空茫。
屡屡使用泣血草,结果都是证明是他忘了一个不该忘的人,那些下意识的举动都是因为那个人。
他越来越肯定,有个人必须把她想起来,她曾经在他生命中留下太重的痕迹,以至于他无法解月兑。
待到他呼吸不再急促,守在帘外的莲夫人轻声地道:“王爷,泣血草毒性太烈,请王爷三思啊!你叫奴婢如何向老王妃交代。”
对她的劝诫置之不理,淳于千海闭目反复回忆梦中不太清晰的轮廓。
“王爷,宫里的高公公刚刚来过。”东蓝在这个时候也出现在帘外。
“嗯。”他轻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高公公带来一坛花雕酒,这酒是皇上让紫芳郡主特地拿出来送给王爷的。皇上说,望王爷能沾沾紫芳郡主的喜气,早日娶妻。”
淳于千海与紫芳郡主素未谋面,更无交情,此次得了这坛酒,全赖当今圣上的良意。日前皇上要人传旨郡王府,要紫芳郡主择一吉物转赠仪王,紫芳郡主得了皇命,仔细思量后,决定把这坛酒送来。其一是因为这上面的古诗,喻义甚好;其二是因此酒有两坛,他们自己留着一坛,送出一坛,也不枉好友一番心意。
泥封处包着鲜红绸布的酒坛送到帘内。
淳于千海瞄了眼那个酒坛,在想着打发人拿下去时,不意瞄见坛身上朱红的小字。
霎时,有股相当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他心头一阵莫名剧痛。
“王爷!”看着帘内人身影摇晃,莲夫人和东蓝不免惊忧。
字迹与诗触动了他。
“东蓝,请紫芳郡主及其夫君到兴庆宫来。”
“回王爷,今早郡主就与尚书大人前往郡王封地省亲了。”
淳于千海顿了顿道:“那只好这样了。把所有经手紫芳郡主婚书的下人媒婆都找来。”
“是,东蓝这就去办。”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说不定就要拨云见日。
***
兴庆宫中,千倾龙湖里,闪动着朝霞金光。当中的百花连萼楼,犹如一座海上的蓬莱仙岛。池岸,成片的牡丹芍药,开得争奇斗艳。
“请各位在这里稍作停留,等百花楼那边有了消息,就带大家过去。”一个中年婢女,拦在人群之前,既严肃又不失客气地说。
一支百来人的队伍停了下来。他们之中有官媒、有结彩匠人、有布坊老板、有郡王府管事。在人群最后,是昌乐坊喜铺的人。
“当家的?你不舒服吗?脸色好苍白。”
“当家的,我们扶着你吧。”昌乐坊喜铺的人都担心地围在孤霜身边。
“什么面色苍白,昨日水粉铺送了我好多上等的脂粉,我今天全用上了,哈哈。”孤霜干笑两声,脸上的粉如同雪片飘落。不由分说被带到兴庆宫,令她不由得戒心大起。虽说她常年替风长澜办事,又与官媒斗狠,但她极少接近兴庆宫和皇城一带。
伙计们都掩鼻跳开,余伯移动慢了点,黑衣袖上沾上一酡白白的粉。
“当家的,别闹了。”今日当家真奇怪,一点也不像平日那样干练。
“别吵,你们都挡前面。”孤霜又缩到队伍的最后,大有随时逃走的打算。
兴庆宫,她不该来的地方。以往夫君常跟她讲起这里,说他年幼时陪伴着临淄王,也就是当今圣上,在此读书的情景。
此地是圣上未登基前的住处,仪王在京城中没有府邸,进京都会被圣上安排在此暂住。可以想见,皇上有多看重这位表弟。
她还记得,自己曾吵着要他带她来兴庆宫游玩……
饼去历历在目却又无比遥远。
她来到了兴庆宫,身畔却没有他。
“王……回来了。”一阵嘀咕声从人群中传来。
“真的?”
“你没听说?你可是官媒耶,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镇守西北……这也有些……”
“什么?还没娶王妃!”
“宫里人都说,圣上召仪王回来,是要赐婚呢。”
“哈哈!这下我们可有得忙了。“官媒们都开心的消作一团。
半晌后,中年婢女再次出声,“最后那位妇人,你要到哪里去?”她看出有人要偷溜。
“我……我内急,我要上茅房。”孤霜唱作俱佳地捂着肚子,在原地打转。她必须逃走,越快越好,情况很不妙。那个人回来了,他回来了。
她整个人差点大叫出来,娇躯不由得颤抖起来,惶恐压抑不住。
“她怎么也来了?”官媒们向她投来杀人的目光。孤霜可没少找她们麻烦,就拿一个月前,孙家跟工部尚书李大人家的亲事,就是让她硬生生给搅乱了。
“真倒霉。”
“绕过这个湖畔,往南边走半里便是下人用的茅房。”
“宫里真不方便,害民妇尿湿裤子可怎么办。”她粗俗地嘀咕着跑离人群,朝南而去。
崩计自己远离了大家的视线,她才直起身子,比刚才跑得更快了。她一头冲进湖岸深处的树林,让树荫掩盖她的行踪。
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她无声地对自己大吼。离开兴庆宫,直奔城门,她要逃出长安。那个人回来了!他与她近在咫尺,她发过毒誓不再相见啊!
一刻也不能停留,她决不能再站在他面前,绝对不能。
记忆里有个声音告诉过她,兴庆宫西边围墙有个狗洞,那是他年幼时偷出宫的路径,如果她运气好,一定能找到那个狗洞。
提着裙子疾速奔跑,根本没瞧见前方树林尽头有人经过,咚的一声,她冲撞上另一具身体。
她往后栽倒,周围一群人发出怒喝,“什么人?”
她的柳腰忽地被伸来的长臂勾住,免除她跌个四脚朝天的命运。
在稳稳落地前,她被压在一堵精实的胸膛上,接着她的眼睛,在对方的发际线处,看到一条长约三寸的细疤。
这条疤很眼熟,是她亲手杰作。她知道他是谁,太巧了,巧得让她心碎。她闭上双眼。
“都退下。”淳于千海喝退冲上来的护卫后问:“你是谁?”他眯起眼,对她那一脸白粉,皱起了眉,无法认同她的打扮,助她双足落地后,他松开手,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