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我……等我回来的时候再说吧。”涟转过头,不再看漪。
又是一阵沉默。
“你说,要不要通知母亲?”漪突然问。
“随你……”涟沉吟了一下,只蹦出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
漪没有再说话。
她们到底还是没有通知母亲。
涟再问到漪这个问题时,漪很果断地拒绝了。
“算了吧,不要为难他,也不要为难爸爸了。”
案亲没有立刻回澳洲,他显然已经打算好了在家里常住——至少,他是准备要住到小女儿出嫁的。
没多久,涟和漪就正式毕业了。两个人也开始一天忙似一天——为漪办嫁妆,采买各种器具用品,订婚纱,腾房间。涟也在忙里偷闲地为自己出国做准备——一时间,日子过得飞快。
漪的婚期已定在十月。而涟的学校也已经联系妥当,冬季便可入学。眼看着的,姐妹俩的前程归宿已在未来不远处。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并没有按照大家预定的轨道向前发展。
变化到来的时候,照旧是毫无预兆的。
十月,徐家迎来了大批宾客,可是,没有计划中的披红挂彩,红烛花车,而是黑纱白幡,锡纸冥钱。不是迎亲的轿车来拖走徐漪的嫁妆,而是一辆丧车,运走了父亲的灵柩。
案亲过世了,脑溢血。送进医院的时候还能说话,可推进急救室后,就再没能出来。那一天,距离漪的婚期,只剩九天。徐漪的婚期,自然未定期限地延后了。
案亲的后事是姐妹俩共同料理的。整个丧期,姐妹俩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当父亲的噩耗从急救室里传出来时,在门外守候的涟一声不响地晕倒在了妹妹的怀里。
丧事办完了,父亲已经入土为安。书房的墙上,水墨山水换成了一张遗像。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姐妹俩回到客厅,阿菊端上了宵夜。
“大小姐,小小姐,你们忙了一整天了。好歹……吃一点吧。”说罢,她便把两只小碗摆在姐妹俩面前。
红枣莲子汤。刹那间,甜腻的香味从细瓷的小碗里飘散出来,一时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是父亲喜欢的。”漪轻轻地端起其中一只碗。
涟端起另一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香浓爽滑。红枣补血,莲子清火,银耳养胃。爸爸很会吃啊。”
漪微微一笑,低头喝汤。
“做的人会做,吃的人会吃。”漪说。
“漪,你的婚事……”涟忽然话锋一转。
“以后再说吧。”漪打断了涟的话。
二人无话,只把各自手中的汤喝完。
“涟,我想……”漪放下碗,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知道。”涟淡淡地接过了妹妹的话头,“我已致电范诗洁。”
几日之后,范诗洁有了回话。
“她问我们能否去香港一趟。”挂上电话后,漪回房与涟商量。
“为什么?难道,母亲到现在还是不肯回来?”涟有些恼怒。
“不知道,只说希望我们能够过去一趟——范诗洁说,母亲不方便回来。具体情况等到我们到了香港就自然会明白了。”
半个月后,涟和漪到达香港。
范诗洁亲自开车到机场。她一身黑衣黑裙,庄重、肃杀。
“很抱歉,令尊的丧礼我未能到场,反而还让你们在心情如此沉重的情况下赶来香港,确实是……”范诗洁一边开车一边道歉。
“没关系。”漪礼貌地接过话头,“现在我们只想知道,我们的母亲……”
范诗洁抬起眼,看了看漪,又看了看涟。从观后镜里。
“别着急,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她。”她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车速。
车开了很久。七拐八弯之后,渐渐又驶到了郊区。车窗外,渐渐出现一些农地和鱼塘。
“在这个村里,我家有一栋房子——这是你们的母亲最喜欢住的地方。”范诗洁对姐妹俩解释道。
车终于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前停住了。三人下车。
涟和漪不约而同地细细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小楼半新不旧,估计至少已经有七八年的历史了。屋前一片菜地,楼后是一片鱼塘。地里有菜,窗台上有花。显然,有人常住。
“来。”范诗洁停好车,伸手招呼姐妹俩。
三人一起走到门口,大门深锁着。
“哥!扮!”范诗洁朗声道。
屋内传来响动,有脚步声向门口方向靠近。
随后,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头,五十岁上下,花白的头发和胡碴打理得整齐干净。戴一副金属框架的眼镜,眉宇间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朗与帅气。身穿一件家常的毛衣,一条灯芯绒休闲裤以及一双普通的宽口布鞋。
那男人一见到涟和漪,便目不转睛。脸上随即五味杂陈,流露出又喜又悲的神色。
“这就是我哥——范书杰。哥,她们就是……”范诗洁介绍着双方。
“请进。”那男人将二人往屋里让。
这是一间十分普通的房子。从装修,到陈设,都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风格。客厅不大,一排窄窄的木质楼梯通向二楼。
“请坐吧。”范诗洁招呼涟和漪,继续充当着主人。
“不必客气了,范阿姨。”漪的声调中已经明显流露着按捺不住的紧张与急切,“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我们的母亲……她在哪里?”
见二人完全没有落座之意,正准备要上茶的范书杰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难为你们会这么心急……来吧,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你们的母亲。”他示意上楼梯。
在范书杰的带领下,涟和漪走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推开门,涟和漪都呆住了。
这俨然就是一间陈列室。墙上,柜子里,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而正中间的那面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巨大的人物肖像画。画中,一个女人,站在一大片花田中,衣袂翩然,巧笑倩兮。那眉眼,自然是母亲无疑。
“柳如,你们的母亲,七年前就去世了。”范书杰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而轻柔。仿佛房中正有人在熟睡着,唯恐说话的声音太大会把梦中的人吵醒。
看着姐妹俩错愕的表情,范书杰的目光里充满了爱怜。
“这里,是她生前的全部作品——除了这一张。”他指着那张正中间的肖像说,“这一张是我画的,她的肖像,是我的所有作品中她唯一称赞过的一幅。”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跟我们联络?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们?”漪问。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如果我们没有一路想尽办法找过来,你们预备如何?永远不告诉我们?”
“这是如姐姐的意愿。”许久没有开口的范诗洁突然说。
“如姐姐说:不要告诉涟和漪,也不要告诉徐显祖。即使有一天她们找到了你们,你们也不要说。除非显祖去世,你们才能带她们过来。”
“来吧,柳如还有一些东西。是她嘱咐我,说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能够进入这间屋子来看望她,就让我交给你们。现在,是时候了。”
第二章日记(6)
一行人回到楼下,在客厅里坐下。范诗洁为姐妹俩端上了茶盅。不一会儿,范书杰下楼来,手里捧着一只小木箱。
“这些,可以说是你们母亲的遗物。她锁好了,交给我,按照她的嘱咐,我从来没有打开过。”范书杰郑重地把木箱摆在涟和漪面前的茶几上,“现在,你们打开来看吧。”
箱子上,挂着一只轻巧的小锁。范书杰递给涟一把钥匙。
涟和漪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涟把钥匙插进锁孔,锁开了,漪掀起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