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用看的也知道,阙怀安身边并没有她的身影,翠芳问了也是白问,忍不住着急了起来。
“公主……我找不到公主……”
“别着急。”阙怀安示意她走到人少的另一边。“慢慢说,说清楚。”
“公主的药忘了带了,奴婢替她送过来,却找不着人……”
听见“药”这个字,阙怀安眉心一凛,直觉地将视线移到翠芳手上,果不其然,她手中握着的,正是平时公主用药的瓷瓶。
“给我。”
“呃?”意识到阙怀安向自己索讨的是那只瓷瓶,翠芳愣了下,直觉推拒。“大人,不行啊!您不能亲自去找公主,待会儿不是就轮到您上场竟试了?要是耽搁了时间……”
“给我就是了。”阙怀安不由分说,拿起翠芳手中瓷瓶,旋即转身离去。
御苑一隅,荷花池边,微风轻拂、荷叶颤动;凉亭里,一个纤瘦人影靠在护栏旁,正是要去看击球竟试却半途心病按发,因而不得不找个地方坐不来喘息的曙公主。
她紧紧地捂着心口,忍着因为太过急切的跑动而引起的不适,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声淡淡地、轻轻地自顶上传来,似乎那么无心缥缈,却又无微不至。
“又犯疼了?”
曙公主并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
阙怀安的声音和形影,在在令她感到安心,她抬起头,望进那双不陌生,但从来感觉遥远的双眸。
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年稚的她就察觉到了那种洞悉一切的忧伤,也许他当时早就知道闯入阙府后院的小女孩正是信差,带来了不祥的讯息,造成阙家的灭门血祸,宣判除了他之外,所有人的死刑。
曙公主能够理解阙怀安身上所发生的悲剧,来自于阙怀安的父亲,但他犯下的纵然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在她心中,却一直存着无可奈何的伤感与愧对……
案皇下决定的那一天,她也在场的,若她再大一点、再懂事一些,也许她就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偏偏当时她完全无能为力。
或许因为这样,她才总是不顾一切的向着阙怀安,不管他是否觉得她烦人,她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他留在她身边。
她缠着父皇改变主意,让原本该出家的阙怀安留在宫中,成为她的护卫与玩伴。父皇虽不愿意,但天子毕竟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要是让阙怀安当和尚,这种非他自愿的逼迫只怕将来要生事,还不如放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就近监视来得方便些。一直到最近几年,经由大臣推荐,阙怀安才转任御前侍卫,专门负责保护皇上的安全。
“先吃个药吧!”
阙怀安将药丸自瓶中倒出,放到曙公主的手上,看她紧闭着双眼,忍耐地吃了下去,这才终于放心。
“玉环丫头呢?她不是总跟着你的?”下意识地看看周遭,忍不住为了没人跟在公主身边而感到不妥。
“我让她回去拿药。”曙公主有气无力地说,她仰首,苍白的脸容像极了朵白蔷薇,孤高洁净却又脆弱易感。
曙公主从来美丽,这是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一致赞同且绝无异议的,黑檀木般闪耀着光泽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倾泻,晶亮的大眼灿若流星,皙白如雪的肌肤薄透如同花瓣,皇上为她取了个绝好的名字曙,她的确是个像曙光一样的女孩,清冽而辉耀,让人无法轻易移开目光。
“下次别再这么心急,若有个万一,皇上可要担心了。”
“还不是因为你?”曙公主咬了咬下唇,不无埋怨。“你不是说你不去参加竟试的?”
“皇上下了旨,让我也去比一比。”
阙怀安苦笑,纵使他从来不兴那些风流时髦的宫廷游戏,但不知怎地什么活动他总是十分容易上手而且表现杰出,皇上也因此特别关注他的表现,就算他不想出风头也没用,圣命难违,阙怀安从小就知道。
“怀安。”
曙公主看见他为难却又不得不做的表情,忍不住开口唤他,她总是这么叫他,去掉姓和官衔,就像家人一样。
“要不我跟父皇说去,让你依旧回来关雎宫?”
“公主不必为属下担心,这些不过是蕞尔小事。”
阙怀安摇摇头,事实上他心里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再回到关雎宫,毕竟他和公主,早就都不是小孩子了……
不能从头再来的事情,太多。
曙公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终于开口。“是吗……既然你觉得没关系,那么以后我不再多管你闲事就是。”
他总是习子拒绝她的好意,就像他习子接受父皇的任何吩咐一样……曙公主垂眼,掩去黯然。
“属下惶恐。”阙怀安恭谨地道;“公主身体可安好些了?需要属下送您回关雎宫吗?”
“谁说我要回去了?”曙公主豁地站起来。“我就是要看你比赛才来的,哪有半途折回去的道理?”
阙怀安看着她固执的神情,心知劝她不动,只得这般回答;“那么属下护送公主至御苑欣赏比赛。”
语毕,他主动退至曙公主身后,打算押后护送,然而曙公主却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扶我。”
“公主……”与其说是惊讶于她的主动,倒不如说他的错愕来自于那小手几近冰凉的温度。公主有好好用餐吗?太医开的药难道她没有正常服用?还是春寒太过料峭,她已经受了凉?心思千回百转,但终究他克制住自己,没有像喋喋不休的老嬷嬷开始追问。
于是,阙怀安便任由曙公主拉着,两人慢慢地走回击球竟试场,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纷纷自动让出路来,曙公主直直地走到看台前方,向高高在上的父皇欠身行礼。
“父皇,儿臣来了。”
当今圣上玄武帝年约五十开外,外表威严而稳重,一双虎目隐隐含威,对待臣属时从不显山露水。但饶是这样的九五至尊,在心爱的儿女面前,仍有慈祥的一面,碰上了曙公主更是如此。
“快来朕身边坐着!”
玄武帝微笑地向女儿招手入座,待曙公主靠到他身旁之后,慈蔼地握起她的手,细细地看着她问道。
“公主身体还好吧?朕让人去传了几回总不来,正想再去呢!”
“禀父皇,儿臣只是贪睡,赖了床……”曙公主在父亲面前,即便有任何不适也鲜少表现出来,刚刚临时发作的事更甭提了。
“你这孩子从来不重睡,怕是心口又疼了吧?”
玄武帝见女儿不置可否地微笑,便不禁摇了摇头,这孩子忍功可是一等一,他怎会不知道呢?
“你啊!什么事都闷在心底。”
“父皇每日案牍劳形,孩儿怎能再给父皇添乱?”
曙公主笑着敷衍过去,玄武帝笑叹了口气之余,这时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阙怀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是你护送公主一路过来的?”
“是。”阙怀安微微垂首答道,玄武帝露出嘉许的表情。
“你做得很好,不过待会儿就要比赛了,还在这晃悠儿,不大好吧?”
“臣立刻去准备,臣告退。”
阙怀安向曙公主躬身行了个礼,随即转身离去,曙公主虽未言语,一双眼睛却直瞪着阙怀安的背影瞧,直到玄武帝咳了两声,她小脸一红,这才将目光调了回来。
玄武帝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曙儿。”
“什么事,父皇?”曙公主低声应着。
“这次的击球竟试,你看好谁哪?”
许多参赛者已经围在大型场地的中间等待。击球规则是两名比赛者各自骑着马,执球槌,相互比试在一炷香的时间之中,谁能击进最多球洞者为胜,非常简单,却也考验着参赛者马术优良与否及命中度的实力,更直接的是在圣上面前若是表现杰出,日后朝野之上受重用的机会也就大为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