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年在阙府迷路,是曙公主十岁时发生的事。
案皇微服密访阙府,她缠着跟上,夜很黑、很深、很静,阙府上下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来往的仆役没人认出他们的身分,见了他们也不跪安,这让曙公主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她和父皇被领进一间书房,那里有她曾在朝宴上见过的大臣,曙公主记得他叫阙文砚,是父皇倚重的人,但今晚见了他,父皇的眼中却没了欣赏和笑意,门一掩上,阙文砚就跪在地上,满脸泪容的请求饶恕。
十岁的曙公主惊愕又无措,觉得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画面,听到了不该听的谈话。
所以她悄悄溜走了,从那沉重到几欲让人窒息的房间里偷偷溜走,只是出走没几步,她就迷路在陌生的府第中。
或许是下人们刻意回避到书房附近走动,她绕了半天竟遇不到一个人,正在庭园中无措的想哭时,阙怀安出现了。
是阙怀安牵着她的手,领她回到书房前,而几乎也在同时,父皇和阙文砚一同走了出来,父皇看见阙怀安,那个挺拔却又老成沉静的少年,抿着嘴唇,顿了半晌才回头。
“你对朕无情,朕焉能对你不义?在你临死之前,朕许你一件事。”
阙文砚听见这句话,竟又老泪纵横了起来,双膝绵软地跪了下去,颤抖的声音中有着卑懦的祈求。
“罪、罪臣知道自己万恶难恕……但请皇上念在罪臣只有怀安一个独子……为人父母,我实在是不忍心……不忍心……”
说到这里,阙文砚便泣不成声,父皇点了点头,冷峻的视线瞟至阙怀安身上。
曙公主敏感的察觉身旁少年全身紧绷得像鹿角弓,仿佛害怕眼前的父皇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然而父皇最终朝着他伸出了手。
“你叫阙怀安?”
案皇的声音有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和,阙怀安定定地与父皇互视,然后,点了点头。
案皇微微地笑了,牵起他的手,却不再回头。
“这孩子我就带走了,这样,你还有遗憾吗?”
案皇背对着阙文砚,曙公主惊异地看着阙文砚咚咚咚地不停在地上磕着响头,口中反复重复着那句她从不陌生的话。
“臣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那夜,是曙公主最后一次看到阙文砚,也是阙怀安和父亲的死别之日。
翌日,阙文砚以助废太子谋逆之实,全家八十一口、全族百余口无一幸存,俱遭满门抄斩。
第一章
八年后。
春雪初融、百花渐放,宫廷的春天向来是优雅明媚的,为了迎春,可以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活动,从静态的品茗赏花、雅乐演奏,到动态的弓箭比射、击球等等,都是春季里不可或缺的节目。
这日天气晴朗、和风阵阵,正是出游的好天气,当今圣上特别举办了一场盛宴,只是皇亲国戚全到齐,却独独不见一人身影。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爆女翠芳靠近床边,隔着纱帐轻声叫唤着,她所在之处是皇女曙公主的处所关雎宫,而纱帐内迟迟未有回应的,正是当今圣上最怜爱的皇九女曙公主。
“公主,击球竟试就要开始了,您怎么还赖在床上,皇上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回了。”翠芳温柔恭谨地报告着,半晌,纱帐中有了回应,传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我头疼,去不得了。”
“不能不去的。”翠芳道。“皇上老早就让人来通知了好几回,还特地为公主留了一桌酒席……”
“不去。”
这回竟连话都没让说完,翠芳不禁叹了口气,退出寝间,这时候,关雎宫的小爆女玉环走了过来,在翠芳耳边低语了几句,翠芳听完之后,即刻拿起搁在一旁的衣裳回到寝间。
“公主。”这回她清清喉咙,咳了两声,说道;“听说阙大人也有参加这一次的击球竟试。”
一秒、两秒、三秒,数到三,纱帐豁然唰地一声向两边拨开,露出一张粉妆玉琢的精致面孔,表情中有着不可置信。
“他明明说他不会去的。”
“他去了。”
翠芳语气平淡地道,一边将双手平伸,让衣服自然地垂挂在两手上,果不其然,公主一会儿就从床上跳了不来,伸手抓下衣服往屏风后头走,嘴里还喃喃自语。
“他明明说他不去的……他明明说他不去的……”
“公主慢点儿,别着急。”翠芳习惯了主子的善变,声音、动作一如往常的平静利落,她挥手招来打洗脸水的宣春、梳头的常夏,还有秋云也捧着放饰品的檀木盒子在旁候着,不一会儿,冬芷就扶着公主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曙公主一身新装,说不出的俏丽可爱。
“快帮公主梳妆。”
翠芳指示着四人快速为公主梳理那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当然,她自个儿也没闲着,首先示意玉环将茶水端过来,自己蹲子,帮公主换上新的锦缎荷花绣鞋,才刚穿好鞋子,曙公主便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推开玉环递过来的茶水迳自朝门外走去。
“公主慢走!”春夏秋冬四婢齐声恭送,翠芳连忙又携了件银貂小庇塞进玉环怀里。
玉环三步并作两步发足追上,翠芳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才有余裕伸了个懒腰,回身进入室内。
房间里,四个丫头正收拾着桌子和衣物,嘴巴也没闲着。
“咱们公主,一听到阙大人,精神就都来了呢!”秋云道。
“可不是?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阙大人还没当差的时候,他们俩天天都腻在一块儿呢!”冬芷想起公主老是在阙大人身边转悠的模样,就不禁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
翠芳走到她们身后轻咳了一声,秋冬两丫头愣了下,连忙噤口不语,就在这个时候,秋云突然低叫起来。
“啊……公主的药……”
一个精致的烧花小瓷罐被遗忘在梳妆台上,显然是匆忙之中没带走的。
原来曙公主自小就有着从娘胎里带来的心病,不能根治,只能藉养身修心克制,这小瓷瓶里头所装的东西,便是太医开来让公主服用的药,每日需服三颗,间断不得,如今被忘在桌上,少不得得多跑一趟了。
“我拿过去吧!”翠芳叹了口气道;“你们啊!就只顾着碎嘴,自个儿分内事不做好,明儿通通打发到粗役所里去!”
“小的知错了……”秋冬二婢垂手而立,满脸歉容,翠芳也不再多说,拿着瓶子便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关雎宫,经过长长的曲道来到御苑,悠扬的乐音随着和风飘送过来,只见那儿早挤满一堆看热闹的宫人,翠芳穿越过人群,来到中心处的看台,只见当今圣上与爱妃并肩而坐,旁边空着的位置明显就是留给曙公主的,不知为何,曙公主竟不在位置上。
翠芳探头探脑的找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影,这时心念一动,转身便往后头的准备区跑,来到了准备区,她在那群稍后就要参加竟试的王孙公子间找寻着熟悉的身影。
“阙大人!”
被翠芳的声音呼唤因而回首的蓝衣男子一身劲装,高大的身影气宇轩昂,双眼英华内敛,神情含着一股不属于同辈人的谦定冲和,这人正是阙怀安,他朝翠芳走了过来,稳稳地拱了拱手。
“翠芳姑娘。”
即便如今贵为御前侍卫将军,阙怀安也没有半点矜贵骄恣,对待下人说话依旧是有礼温和,从不轻慢,也之因此,宫里的下官们大多对他好生敬重。
“阙大人。”翠芳没有客套的心情,直接说明来意。“公主不在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