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欢儿支支吾吾的。“我还没换上。”
“那就快点穿看看吧,换好后到花厅里来,主子吩咐要你过去。”德子说罢便要走,李欢儿却突然开口。
“请问……”
“呃?”
李欢儿看着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我不应该接受这么好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话?”德子笑道:“你的身子都已经卖给主子了,主子赏几件衣服给你也算不得什么,何况出门在外,咱们这些底下人也是主子的脸面,要是让人看见主子身后跟着衣服上满是补丁的随从,背后不知道要怎么说他刻薄毖恩了呢!”
李欢儿却仍是面有难色。“可是……穿这种衣服,要怎么干活儿?”
现在的下人都穿这么好的衣服吗?会不会太奢侈了一点啊?叫她穿这样打扫、劈柴,她可干不来啊!
德子闻言仍是笑。“放心吧,轮不到你来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主子自会发落,你快快把衣服换上,然后到花厅来知道吗?”
“噢。”李欢儿呐呐的应了一声,看着德子出去之后,拿起那件新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衣,只得开始换装了。
花厅内。
承先坐在圆桌前,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桌上的酒菜丝毫末动,半晌,他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来。
“德子,是你。”承先望了望他身后。“李欢儿呢?”
“姑娘家嘛,总是爱磨蹭。主子,不是属下多嘴,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承先没有不想听的意思,他又往下说:“这欢儿姑娘,主子究竟做何打算?”
“什么做何打算?”承先瞟了他一眼。
“您是可怜她,还是……喜欢她?”
承先闻言,忍不住一笑,叹道:“哎,德子啊德子,你毕竟是从小苞我到大的,情分比别人不同,胆子也比别人大很多,啊?”
德子也笑。“德子一心只为主子,您身边无缘无故冒出了这么一个姑娘,要是回到皇城,让清华郡主知道了还得了,她对您可是一向……”
话还没讲完,就突然遭了一记白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花厅外再度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有人走进来,承先定睛—看,正是换装后的李欢儿。
原就清秀的她,即便穿着粗衣布服,仍掩盖不住那双灵活有神的大眼睛,而今换了装束,更加显得秀丽可爱,让人眼睛一亮。
只是她微咬着下唇,双手紧握,似乎有些无措。
“那个,谢谢你,衣服……”
“喜欢就好,雍宛不比皇城,做工跟料子都差了些,难得你不嫌弃。”
嫌弃?李欢儿不禁皱眉,他说的是人话吗?这么好的衣服他还嫌差啊?她不禁好奇起来,这个男人平素过的到底是何等养尊处优的大好日子。
“来,坐下,折腾了大半日,你也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吃完了,好好休息,接下来会有一阵子可忙的了。”不由分说,承先一把将李欢儿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将碗筷递到她面前。“哪,吃吧。”
李欢儿视线移到那桌上的酒菜,眼中的惊讶更深了,白白香香的米饭、热腾腾的鲜蔬,还有肥滋滋的猪肉……这、这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眼前?就连昨儿父亲费尽心力弄来的所谓酒菜,也不过是几片肉乾加上萝卜酱菜而已啊……
承先看她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想到雍宛的百姓绝大部分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心中顿时感到不忍,于是伸出筷子,挟了几片猪肉到她的碗里。
这动作不但吓了李欢儿一跳,连德子也受到不小惊讶。
他有没有看错?主子帮人挟菜?!
“快吃。”承先轻轻催促。
一接触到他那劝诱的眼神,李欢儿好似被什么给驱动一样,当下什么也顾不得地举箸就食,初时还略有顾忌,但等到嚼得满口米香之后,竟再也无法停下筷子的一口口扒着饭……
“好吃吗?”承先轻声问道。
李欢儿嘴里还塞着白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住地点头。
“吃慢点,别噎着了。”
李欢儿闻言,不禁抬起头与承先对视,怎知一看却是怔了,他的目光清朗,嘴角有着温和的微笑……
不知怎地,竟让她想起了父亲。
想着今天这身衣裳,是因为父亲的贪念;想着今天会有这碗白米饭,是因为父亲的无情;想着眼前这陌生人的微笑,是因为那张卖身契……
一想到这里,阵阵反胃的感觉突然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李欢儿掌不住那阵恶心,登时丢下碗筷往外头跑了出去。
承先见状况不对,连忙追了出去。
“李欢儿!”
他追在她身后来到了院子里,结果竟看到她跪倒在花圃旁边大吐特吐起来,方才吃的东西不但如数清出,甚至已经没东西可吐了,还一阵又一阵的乾呕着。
“李欢儿,你没事吧?”承先赶到她身边,急切地问着,李欢儿却没有回答他,随着乾呕声渐止,哭声却慢慢地从她的喉腔逸出,伴随着眼泪凝结成悲切的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人!呜呜呜……”压抑已久的情绪一瞬间如山洪爆发,李欢儿却只能哭泣。“娘……你在哪里……怎么不把欢儿也一起带走……欢儿想娘啊……”
为什么、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父亲的背叛呢?伤痛的欢儿哭得浑身颤抖、不住瑟缩,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双手,结结实实地环抱住了她。
“别哭了。”那声音自她顶上传来,幽幽沉沉好似晨钟,在她心中荡出一圈圈涟漪。
“别哭了……”他又说了一次,也是这时候,李欢儿才发现抱住她的人,正是承先……
李欢儿止住了哭泣,抬起头看着他,不禁皱起眉。
“你这样是在做什么?”
“傻子也看得出来我在做什么吧?”承先望着她,心中颇感怜惜,但表面上仍旧是平静而微微笑着的。“谁让你哭得像个小孩似的。”
一阵羞赧取代了先前的惊讶与感伤,李欢儿发窘地站了起来。“我……我不需要你假情假意的。”
想想,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离开家啊?!
“那好,我也省事。”这丫头……真是半点不懂情趣!承先也不示弱,拍拍手站起身子。“快去把手、脸洗一洗,别弄脏了衣服。”
“衣服?”顺着他的视线,往自个儿身上一看,李欢儿突然跳了起来!
“啊!衣服!”她刚刚又哭又吐的,袖子都弄湿了。
看她脸上犹挂泪痕,却已将前事抛诸脑后,这会儿正咬着下唇,懊恼的看着衣袖,用指头又擦又抹的,承先不禁莞尔。
“好了,别管那些。”他将她的手按下。“要衣服以后有的是,你要是身子不舒泰,就先回房休息吧,别逞能了。”
“谁、谁逞能啊?”
“嘴上还硬着,声音倒是软了下是?”承先调侃地说着。
“你!”李欢儿一时气弱,“去哪?”承先明知故问。
“还能去哪?”李欢儿没好气的回答。“我回房!”
承先看着她故意迈大步离开的背影,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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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可能真是命苦惯了吧?李欢儿躺在整洁舒服的床铺上,总觉得不太安稳,她翻了又翻、翻了再翻,却老是睡不着。
“真是的……”皱着眉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李欢儿喃喃自语。“真是没过好日子的命,明明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沾枕就睡的……”
她忍不住起来倒了杯水,捧着杯子走到房外,就着走廊边上的长椅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