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的秦从恩听见人声,揉了揉眼睛看向来人。
“……燕炤云?”
听出她浓浓的困嗓,燕炤云不耐地撇撇嘴。“要睡回房去睡,别在这里挡路。”
“从恩睡不著,等穆鹰。”她又望向身后,眼里盈满等穆鹰出房门的期待。
等堡主?
“堡主不是昨夜骑马出堡了吗?”对昨夜堡主院落的骚动一无所知的他,由于前两日到城南的牧场去做例行防卫视察,今早才自牧场回来,这也是听轮值守门的弟兄说的。
“穆鹰出去了?”
“怎么,你不知道?莫非,你等了他一夜?”燕炤云诧异地看著她,发现她眼窝下浮现些许黑影,他以为自己猜对了。
秦从恩一反常态没有回话,突然埋头趴在膝上。
半晌,见她双肩频频抖动,燕炤云脸色微微一变。
“喂,你在哭吗?”穆鹰还在生气,所以不理从恩,不陪从恩了……呜呜。
两声哽咽回答了燕炤云,他猜对了!
“喂,我说过堡主很忙,有时候忙到抽不开身陪你也是情有可原的,你犯不著为了这点小事就哭吧?很难看欵。”
听说有些女人可以哭得很美、哭到让男人心疼断肠,虽然小白痴闷著头哭,看不到她的泪容,不过他猜一个不懂得做作的女人就算哭得梨花带雨,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还是哭。
“欵,你想家,是不?”听说思乡情切之人,情绪总是比较容易崩溃。
泪人儿抬起小脸,燕炤云所言,似乎触动了她心底某处压抑多时的思念,她鼻酸地诚实点头。她好想少主、好想小姐、好想秦家所有的人……
一张泪痕斑斑外加两管鼻涕的鹅蛋脸果然难看。
但,莫名地,燕炤云感觉胸臆间宛如遭受某种不知名的心绪狠狠一撞,心头突然为她的清泪拧紧起来。
“你想回京城秦府吗?”年轻湛朗的眼瞳,慢慢覆上一层外人难辨的复杂。
“想……”每逢问答,秦从恩都选择心底最单纯无邪的答案。
“有个人可以带你回去,你要不要走?”
第九章
金鸟西坠,日隐江头。
南行赶了半日的路程,秦从恩一行二人抵达一处密林,过了此林便能远远眺望关隘口。林径窄而曲折,于是他们牵马步行。
走在后头的秦从恩,眉头自离开漠鹰堡后就揪成打不开的结,离漠鹰堡愈远就愈趋沉重,踏在枯黄落叶上的步履亦愈发迟缓,终至停顿。
前方的男人听闻她的足声,回过头来。
“怎么了?”
“这样不对。”垂视地面的圆脸抬起,深锁的眉间堆满担忧与后侮。
男人不发一语,迳自看著她把头摇得如博浪鼓、嘴里又呢喃了好几个“不对”。
“从恩没有告诉穆鹰就回京城,这样不对。”
要是穆鹰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
可是,穆鹰正在生自己的气,应该不会想见她……
想著想著,无限怅然涌上秦从恩心头,双肩也跟著垮了下去。
“我说了会派人告知他,不用担心。”男人正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人儿所出之言再次令他驻足,敛眉回首。
“不要了,从恩想回漠鹰堡。”
“你不想回秦家?”她会改变主意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可是从恩想先去找穆鹰,跟穆鹰道歉,从恩不喜欢穆鹰生气的样子,穆鹰生从恩的气,从恩这里也好痛好痛,好像快要裂开来一样……”她揉抚著心窝处,难过得想哭。
“他生你的气?”
“嗯,穆鹰好生气、好生气。”
“他既然气你,你何必回漠鹰堡受气,你以为他看见你的蠢样气就会消了吗?回去不过是火上加油罢了。”见她满口不离那个名字,一脸痴楞的傻劲全是为了那个人,男人看著她的目光,混杂了压抑的暗恼与深沉的幽晦。
“道歉也没用吗?”秦从恩天真地问,满心专注在自己的疑惑上,没注意到对方不再隐藏的复杂眼神。
那双眼里难辨的复杂,也许才是褪去假象后的……真实。
“你走是不走?”男人没有解答她的困惑,仅回以淡问。
若她肯走,或许他能不必伤及无辜,带她就这么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男人呼吸一窒,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诧愕不已。
懊死!他在想什么?
他该做的,不是要让“那个人”在失去家人的憾恨中度过余生吗?他甚至盘算要“那个人”亲眼见证挚爱的死亡,而现下为何会萌生此番懦弱、逃避的心态?
“不走了。”秦从恩当下决定,一个转身便往来时路跑去。总是要试试嘛,不试怎晓得道歉没用?
男人神色一黯,甩去心头突生的纷乱。
她不走。
这不是更完美的发展吗?让他得以屏除懦弱念头的发展。
他曾经动手欲置她于死地,如今没道理下不了手,只消在她身上剌下一剑,就能用她的鲜血祭奠黄泉底下之人……
对,他要用她的鲜血偿赎“那个人”所欠的命债!
男人回归森冷的寒眸紧紧锁住那道粉色背影,阴酷虎眸漫起残酷的杀意,右手悄悄握住腰间的剑柄。
丝毫不察自己已陷入危机之中的人儿,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咚咚咯跑回男人面前,一脸歉然搔搔后脑勺。“陪从恩赶了一天的路,从恩却反悔了,对不起。”
“是我,该对你说抱歉。”他半垂眼眸,遮覆眼底大半晦黯。
如果道歉有用,说了,就不会留下遗憾了吧!
这句话每个字的意思秦从恩都懂,但凑成句子她还是有听没有懂。
“别问。”她正要发问,便被他阻断。
秦从恩耸耸肩。好吧,既然不要她问,她就不问了。
“快走,不然一下子天就黑了唷!”她漾开一笑。
乍见她无邪的娇憨笑靥,男人的心猛然一紧,按住剑柄的手无法自持地发颤。
这张笑脸……
好美。
秦从恩楞楞看著他轻抚她脸颊的举止,羽睫在大眼上掀了掀,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像是她所认识的人,他的眼神……和平常不一样。
“大哥,咱们今天的收获真不少,晚上有烤野雉可以吃了!”
“今晚好好饱餐一顿,明儿个才有力气去瀚北城谋事!”林径的另一头,传出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大哥,咱们真要收手不干?”其中一人问。
“浑小子,这不是你提议的吗!”另一人轻恼地回嘴。
“我的意思是,重新做人的感觉真像漫步在云端,浑身轻飘飘的,好比作梦似的——哎唷……很痛欵!你干嘛打我脑袋?”
“会痛嘛。放心,你不是在作梦啦!”
陌生的交谈声渐趋清晰,脚步声也离他们愈来愈近。
“有人欵?”秦从恩的注意力被那些声音吸引,侧头朝男人背后的方向张望,下一瞬间,圆眼陡地一瞠——由左胸迸开的剧烈疼痛,伴随著艳红的血水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血,模起来应该有温度,浸润她全身的,却是冰冷。
在她倒地失去意识前,清楚看见那陌生男子,将手中的长剑送入她心口。
“到了……就是这儿……我大哥在那儿。”
三更半夜,边关北方某座穷乡僻壤的小村落,忽然有紧急如催命使者的急促马蹄声造访,掀起少有的不平静。
两匹骏马在某处庄稼园前扬蹄停下,其中一匹黑驹的主人一下马,高大身影便宛若凌厉的旋风过境,心急如焚地揪住到外头来探看的男人衣襟。
“从恩人在哪!”
“在、在屋里……”
被穆鹰凌厉的气势吓到,那人惶惶然指了个方向,穆鹰便立即奔去。另一匹骏马上的随行夫妻脸上也充塞凛肃,下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