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仓促的主人,在对方宣布她不在逃生资格的范围内后,可怜兮兮地垮下双肩,慢吞吞踅回原位。
“你这样会吓到从恩……”见秦从恩苦著一张脸,阿清纵使很想理直气壮为她说点什么,但在穆鹰盛怒的气势下,双腿不由得感到有些无法自持的发软。
“出去。”这回,穆鹰说得极缓,显示他即将告罄的耐性。
“会不会是哪里误会了,从恩她也许是无辜……的。”森冷如冰的视线扫射而来,阿清顿时闭上嘴巴。好可怕的眼神,她从未见过穆鹰如此震怒……
“无辜?把丈夫推给别的女人,你说她无辜?”脸上迸出无形怒火的眉峰斜挑。
闻言,雍偃与阿清同时望向怯怯退缩至墙角的秦从恩——
此时此刻,确实是从恩看起来比较像无辜的受害者。
“我们走吧。”雍偃看了一眼绷著俊颜的穆鹰,了然朝妻子道。
“可是万一堡主忍不住一拳挥到从恩身上,从恩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不成!我得在这儿等著替从恩急救……”阿清紧张兮兮地拍掉丈夫挽起她纤臂的手。
发觉穆鹰的脸色又铁青了几分,雍偃唇角反倒轻勾起耐人寻味的微笑,半推半拉将妻子带出房间。
“放心,堡主不会伤了从恩。去看看燕燕吧。”
“对喔,燕燕哭著跑出去了呢,咱们快去她房里看看!”
雍偃,阿清……你们就这样抛下从恩走了喔……
秦从恩哀怨地瞅著重新紧闭的房门,唇儿怯怯抖动。
“看著我。”穆鹰在她身前环胸矗立,高大身躯的阴影,笼罩住那张忐忑不安的圆脸。
“好……”她乖乖抬头,写满慌乱的两颗黑眼珠直楞楞地盯著他,连眼皮也不敢多眨。
“为什么自作主张?”穆鹰开始宣布罪状。
“什么是……『自作主张』?”
“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燕燕送到我床上,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从恩也不晓得自己脑袋里装了什么,可能是血吧……从恩看过有人不小心撞伤脑袋,会流血……”她呐呐回答。
穆鹰额筋微微抽动,深吸一口气,忍住剖开她脑袋一探究竟的冲动。
“你明不明白,让燕燕与我同房代表何意?”今夜穆鹰回房就发现燕燕独坐床沿,她在他满心狐疑的眼光下款款倾诉她恋慕他已久、希望成为他的女人,而始作俑者竟是他的妻子?
秦从恩老实点头。“明白,是纳妾。”
“你真想为我纳妾?”他眯眼再问,神情充满风雨欲来的阴鸷。
“想。”可是她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好受,却又不得不……
一个男人,从妻子口中听见想主动为他纳妾的说辞,是该窃喜还是该愤怒?
确定为她所愿,穆鹰额爆青筋,终于忍无可忍再次厉声咆哮——
“为什么?”很显然,这个男人选择了后者。
“因为,燕燕喜欢你……而且也……”
怯怯的嗫嚅彻底击溃穆鹰的耐性,无心听她道出更多令他气结的话语,劈头就是满心不快的怒吼——
“她喜欢我,你就把我推给她?阿清看上我,你也要将我出借?要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想与你分享丈夫,你是不是叫她们一个个排队?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他一步步将她逼退得背脊贴上墙角,凝拳抵著墙,将她困在双臂之间。
“阿清也喜欢穆鹰?”可是阿清是雍偃的妻子,阿清也想当穆鹰的妾吗?
见她一脸若有所忖,他愤然低咆:“不准!我不准你想,听到没!”
气急败坏加上妒意横生,穆鹰忿恨交集,一掌击毁置于一旁桌几上的青铜骏马,极其珍贵的青铜马饰就这么在他的怒气下碎成一块一块。
赫——
秦从恩倒抽一口气,先前的忐忑都被这一幕吓飞了。
“那是穆鹰最喜欢的摆饰!”她一急,想上前捡回马匹的“尸块”拼凑,却被他捉回,牢牢钉在墙上。
“不要管它!”
懊死!
他气她无视于他的存在,嫉妒那些能赢得她关切的所有人事物,现下,连一匹破烂假马都能轻易掳获她的关注,那么,他这个夫婿到底算什么?她到底把他的心意置于何处?天杀的该死的烂心意——
心意?
他对她……
在穆鹰心中翻腾急涌的怒潮骤然顿止,倒映了一张寒噤小脸的黑眸融入一抹遭受惊扰的错愕,不过,此番错愕很快就被心甘情愿的释然所取代。
原来,他的占有欲、他的贪婪、他的渴望、他的疑惑全都其来有自,来自那个由心系多载的承诺变质为无法割舍的“情爱”,最初的邂逅,是让他的心跌入她纯净瞳眸的肇端,而与她一点一滴的相处,则堆积成难以抹灭的情愫,于是——
他明了,自己爱上这个心性单纯的痴儿了。
但也由于她的纯洁善良,他该死地感受到手中捉模不定的慌乱!
她似糖如饴,甜美得教他爱不释手,却会轻易在掌中化于无形……
她,能懂吗?
“痛……”
被他的蛮劲捉疼了肩膀,秦从恩蹙眉发出吃痛声。穆鹰自失神中惊醒,放松因愤怒而失去控制的手劲,但双手没有撤离,而是轻靠著她的肩头。
如今,厘清了自己的心情,与其说他愤怒,不如说是尝尽深深的无力感。
“从恩是不是,犯错了……穆鹰不要生气好吗?”局促的小手怯怯地爬上他刚毅的脸庞,想为他抹去眉间的摺痕,抹去他的不开心。
穆鹰抿唇不语,仅是定定注视著她。
她单纯到连他为何发怒都一头雾水。
换做别人,她也会用如此稚气却真诚无欺的眼光,央求他人弭平怒意吧!
这双憨傻的明眸,澄澈得犹如不染红尘般纯净,他却想在这一泓清池投入只为他而起的涟漪,是否太强人所难了?
或许吧,想勉强她,最终反而替自己换来挫败滋味。
“穆鹰不说话?”秦从恩心急了。她不要穆鹰不理她呀……
“从恩,我问你。燕燕提到你希望她为我生下子嗣,这是真的吗?”眉心褪去适才交锋的怒意与厉色,他戛声问。
秦从恩螓首轻点。
压下胸口泛起的窒闷,他又问:“你不愿生养我们的孩子?”
螓首在是非之间迟疑徘徊,最后还是选择轻摇。
无私的诚恳,却如一把利刃,讽刺地在穆鹰的心头划下一道难以自欺欺人的缺口。
“其实,你愿意嫁我是出于不得已吧?秦家,才是你心系之处,秦家人,才配在你心头占有一席之地。你的少主、小姐、还有那一长串的闲杂人等,甚至是糖,都比我来得有价值,是吧?”他口出疑问之语,每一句却以揉和了挫败与黯然的意味作结。
穆鹰腾出一手,轻抚眼前这张娇憨得令他疼惜的圆脸。
“我为你动了情,你的情会停驻在我身上吗?”
许是白问了。
丙不其然,圆滚滚的眼儿茫然地眨了眨。
“你想不想回秦府?”
圆眼一亮。
“我明白了。”不让她开口,穆鹰收回搁在她脸上与肩头的手,迈开略显沉重吃力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寝房。
此夜,合该交颈的鸳鸯,形单影只。
独卧。
天明,彻夜辗转难眠的人儿,踏著晨曦来到书房外的石阶。
独坐。
望穿秋水的眸光不时飘向紧闭的门扉,想上前敲门,却又怕打扰了眠中之人,她索性双掌撑颚等待。
不知在阶前坐了多久,一夜未眠的秦从恩倦困地打起盹来。
来到书房前的人一看见她,她就是这副昏昏欲睡又缺了个枕头的滑稽模样。
“喂,你嫌日子过得太悠闲,好好的堡主夫人不做,改行当看门狗啊?”冷言冷语问,此人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言语之间,间接认同了她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