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拉了起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华美的蓝色天鹅绒窗帷。
第四章
大约一周后,我第一次见到了琳达·特雷斯林。
六点刚过几分钟,我和阿尔文放下书,到马房去看巴特卡普,我们认为它那天下午扭了筋。
兽医来看过了,给它敷上了泥罨。阿尔文真诚地为之不安,这使我感到欣慰,因为我总是乐于发现她有温柔的感情。
“别着急,阿尔文小姐,”塔珀蒂告诉她,“不出这个星期,巴特卡普准会象狗似的撒欢儿。瞧,吉姆可是从我们这儿到地角的最好的兽医,我讲的是老实话。”
她高兴了,我告诉她明天将用黑王子来代替巴特卡普。她对此很激动,她知道黑王子将会考验她的勇气。我很高兴地看到她愉快中只是稍显不安。
我们点出马房的时候,我看了看表。
“你愿意在花园里散步半小时吗?”我问,“我们还有半小时的时间。”
我惊异于她居然说愿意,于是我们便去了。
梅林山庄所在的高地约有一英里见方。通向大海的斜坡很陡,不过有几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走起来还算便当。园丁们在这个花园里下了不少工夫,在繁花似锦的树丛的掩映下,这里的景色实在秀丽。高大的乔木星罗棋布,棚架式拱道点缀其间,虽说时节已晚,玫瑰花却依然艳丽诱人,芳香飘溢。
人们可以坐在树荫下,放眼观海,从这些花园望过去,府邸的南侧傲然挺立,气象宏伟,峭壁顶部的这座庞大的花岗岩建筑宛如固若金汤的要塞。它不免带有一种挑战的神气,仿佛不仅要和浩瀚的大海比个高低,而且要与大千世界争个胜负。
我们走在散发甜香的花间小径上,与道旁树木平头,这才发现有两个人在那儿。
阿尔文倒吸一口凉气,随着她视线,我看到那两个人了。他们并肩而坐,依偎在一起。她肤色暗黑,是我所曾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之一;她的容貌显然是众所瞩目的。她发上披着一条轻薄的罗纱头巾,点缀在罗纱上的许多金属小圆片闪闪发光。我想她长得很象《仲夏夜之梦》中的一个人——也许是蒂坦尼亚吧;虽然我一直认为蒂坦尼亚是够俊秀的,但是她却可以和她媲美。她天生丽质,于人们的眼睛有磁石般的吸引力。不管你想不想,总要对她望上一眼,爱慕不已。她的连衣裙呈淡紫色,是用薄绸之类的柔软衣料作的,领口处别着一个大钻石别针。
康南首先开了腔。“啊,”他说,“这是我女儿和她的教师。原来,利小姐,你和阿尔文出来散步了。”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我说,就来拉阿尔文的手,但是她却非常没有礼貌地闪开了。
“我可以和您和特雷斯林夫人坐在一起吗,爸爸?”她问。
“你在与利小姐一起散步,”他说,“难道你不认为应当继续散步吗?”
“好的,”我替她作了回答,“来吧,阿尔文。”
康南转向他的伴侣:“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利小姐,她是……可钦佩的!”
“康南,为了你的缘故,我希望这个家庭女教师是十分十美的。”特雷斯林夫人说。
我感到很尴尬,仿佛我是一匹马站在那儿,任他们对我评头论足。我相信他知道我很狼狈,倒觉得挺有趣。常常有些时候我认为他是个很讨厌的人。
我淡淡地说道:“我想我们该回去了。我们只是在阿尔文晚上睡觉之前出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来,阿尔文。”我补充一句,我把她的臂膀抓得那么牢,因此一下子就把她拉走了。
“可是,”阿尔文反抗道:“我要留在这里。我想与您谈谈,爸爸。”
“你明明看见我有事。另外找个时间再谈吧,我的孩子。”
“不,就现在……这很重要。”
“不会所有的事都重要的。让我们明天再谈吧。”
“不……不……现在!”阿尔文语气里带着歇斯底里;我还从来不知道她会如此固执地抗拒他。
特雷斯林夫人低声说:“我看阿尔文是个挺有决心的孩子。”
康南·特里梅林冷冷地说:“利小姐来处理这件事吧。”
“当然啦。十全十美的家庭女教师嘛……”特雷斯林夫人的语气里带着挖苦的意味。她的话那么深深地刺激了我,于是我粗暴地抓起阿尔文的胳膊,几乎是把她拖回到了我们来的路上。
她抽抽噎噎,不过直到我们进了家里她才说话。
这时,她说:“我恨她。你难道不知道,利小姐,她想做我的新妈妈。”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认为那样做危险。因为,我总感到很容易被人听见。直到我们进入她的房间之后,我关上门,才说:“这话说得多奇怪,她自己有丈夫,又怎么能想做你的妈妈?”
“他快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说他们只是在等着他死。”
我感到很吃惊,她竟然知道这样的流言。我想:我得把这件事对波尔格雷太太说说,要他们在阿尔文面前谈话当心些。是不是那些姑娘们或是塔珀蒂对她说的?
“她老是到这儿来,”阿尔文接着说,“我不让她占我妈妈的位置,我不让任何人占。”
“你对不可能的事过于敏感了。不要让我听到你再讲这样的话,我坚持这一点,这对你爸爸来说是不名誉的。”
这句话使她陷入沉思。她是多么爱他呀!我暗想。可怜的小阿尔文,可怜的孤独的孩子!
罢才,当我置身于那座美丽的花园,在树荫下被迫听那个美人的讥诮话时,我还在为自己感到委屈。我自言自语:这不公平。为什么有的人拥有那么多,而别的人一无所有?我若是戴上薄纱、佩上钻石,会不会美呢?也许比不上特雷斯林夫人,但是我敢断定,那一定比祖母留下来的棉布衣裳、美利奴绒线衫和绿松石别针要合适得多。
而现在,我忘记了为自己抱屈,我的同情完全倾注到阿尔文身上。
我望着阿尔文上了床,便回到自己的卧室,感到心头有一种消沉的情绪。我一直想着康南·特里梅林在树荫下与特雷斯林夫人在一起的情景,暗自沉吟着,他是否还在那里,他们谈些什么。卿卿我我,我猜想。当然我和阿尔文干扰了他们之间的调情。他竟然沉溺于有失尊严的私通,我感到惊讶,因为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不体面的。
我走到窗前,使我欣慰的是,从这儿看不到南面的花园和大海。我的双肘撑在窗台上,在这香气飘溢的傍晚,我望着窗外,天色此刻还不太暗,但是太阳已经隐去,黄昏的蒙胧的光照在我身上,我的眼光转到那边我曾在帘子上看见人影的窗上。
帘子已经拉起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蓝色帷幔。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帘子,不明白自己期待着什么。是要在窗口见到露出的一个面孔,或频频挥动的手吗?有时我可以为自己的幻觉嘲笑自己一番,但是这个黄昏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时我见到帘子移动了,我晓得有人在房间里。
那天晚上,我的心境十分反常。这与在树荫下遇到了康南·特里梅林和特雷斯林夫人有关系。但是,直到这时为止,我还从不曾充分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来解释今晚的反常。我感到我们这次的邂逅是一桩羞辱,但是,我随时准备再冒一次风险,这种机会还会有很多。艾丽斯的房间不在我的房间这一边,但是我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花园里散步,如果我想那么做的话。一旦给我撞上了,我会被认为相当愚蠢。不过我不顾后果。我不管这些了。对于艾丽斯的思绪萦绕在我的心头。有时我有一种强烈的,那就是要揭开她的死亡之迷,以致准备一切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