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让我再看看。”
她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取出那张纸,递给我,她的目光是迫不及待的。
我端详画上的那些面孔,说道:“这个要不是你就是吉利。”
“你认为我们长得很象吗?”
“不,不。在这以前我一直没有想到过。”
“现在你是这样想的罗。”她说。
“你们同龄,再说小孩们常有相似的地方。”
“我不象她!”她激昂地嚷了起来,“我才不象那个……白痴哩。”
“阿尔文,你不该使用这样的字眼。你难道不认为这样做极不厚道吗?”
“是的。不过我长得不象她。我不要你说我象她。如果你再这么说,我就叫父亲打发你走。他会的……如果我要求他这么做。我只要一提出来,你就得走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我意识到她企图使自己信服两件事:一是她与吉利之间毫无相似之处;二是她只要向她爸爸提出什么,她的愿望就会得到满足。
为什么?我问自己,她这样激愤是什么原因呢?
她脸是是一副完全封闭的表情。
我平静地望着别在灰色棉上衣上的表,说道:“你得准时在十分钟内写完这篇作文。”
我把算术书移到面前,装出全神贯注的样子。
第二件事更使人心头烦乱。
原来这是相当平静的一天,这就意味着课上得很顺利。晚上我在林间散过步,回来的时候,看到两辆马车停在府邸前面。我认出其中一辆是从威德登山庄来的,因此我猜测不是彼得就是塞莱斯蒂尼来拜访了。另一辆车弄不清是从哪儿来的,不过我注意到那上面的饰章,这是一辆非常华丽的马车,我纳闷这是谁的车呢。后来又想这不关我的事。
我很快走后面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个暖和的夜晚,我坐在窗前,听到音乐声从敞开的窗户传来。我知道康南·特里梅林在款待客人们。
我想他们是在我从未见过的一间房子里。你为什么要管这些呢?我扪心自问。你只不过是个家庭女教师。康南·特里梅林,瘦削的身材,衣着讲究,一定正坐在牌桌边招待客人们,或是与客人们坐在一起听音乐。
我辩认出这支曲子选自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我突然渴望下楼到他们中间去;我又吃惊地感到这一愿望比我在阿德莱德姨母举行的晚会上或菲利达举行的晚宴上所怀有的愿望更为强烈。我为好奇心所驱使,抵制不住那种诱惑,便拉铃,叫基蒂或戴茜来,她们一贯消息灵通,而且乐于把所知道的消息告诉任何一个感兴趣的人。
戴茜走了进来,她看上去很兴奋。
我说:“我想要点热水,戴茜。你能给我送点来吗?”
“嗯哪,小姐。”她说。
“今晚有客人来吧,我想。”
“噢,是的,小姐。不过,这和我们平时举行的宴会比起来,就算不了什么。我想今年年底主人会多请来一些客人。这是听波尔格雷太太说的。”
“去年一定很冷清吧。”
“不过那是当然的、正常的……家里死了人嘛。”
“那当然,今晚有哪些客人呀?”
“噢,塞莱斯蒂尼小姐和彼得先生是当然有的。”
“我见到他们的马车了。”我的声音听起来是急切的。对此我感到羞愧。我不比任何一个喋喋不休的仆人好上多少。
“好,我告诉你还有些什么人。”
“谁?”
“托马斯爵士和特雷斯林夫人。”
她看上去要卖什么关子似的,象是这两个人有什么极不寻常之处。
“噢?”我从旁鼓励地说。
“不过,”戴茜接着说,“波尔格雷太太说托马斯爵士不宜在宴会上寻欢作乐,应该上床睡觉去。”
“怎么,他病了?”
“可不是,他活不到七十岁了。他的心脏不好。波尔格雷太太说,有这种心脏病的人,说死就死,也用不着再加快了。不是那……”
她停住了,对我眨眨眼睛。我想请她继续说下去,但又觉得这样有失身份。她似乎令人料想不到地突然中止了谈话。
“另外还有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
“谁?”
“啊,当然是特雷斯林夫人罗。你应当去见见她。她的长袍开叉一直开到这儿,最可爱的花儿放在肩上。她真是个美人儿,你一望就知道她只是在等……”
“我想她与她的丈夫年龄不相当吧。”
戴茜吃吃地笑了。“他们说他俩的年龄相差将近四十岁。她喜欢装着五十岁的样子。”
“你象是不喜欢她。”
“我吗?是啊,如果我不喜欢她,有些人可喜欢她哩!”这又使戴茜大笑起来。看着她那穿着紧身衣服的难看的外形,听着她那呼哧哧的笑声,我为自己与一个仆人在一起搬弄是非而害臊,于是说:“我想要点热水,戴茜。”
戴茜退出去取水了,我一人在屋里,在想象中更加清晰地描绘着客厅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直到解了手,取下发夹,准备就寝的时候,还在捉模着他们。
乐师们正在演奏萧邦的一支圆舞曲。这支曲子似乎迅速而又神秘地把我从家庭女教师的卧室带走,用快乐来蛊惑我,把我带到一个我力所不及的境地——一个秀丽的美人,在这府邸的某个客厅里占有一席之地,以机智、风韵,受到爱慕者的追求。
想到这些,我心头蓦地一惊。天气晴和了已有这么长时间,我不相信好天气还会继续下去。秋天的迷雾将要包围我们,我已经听说,从西南方面吹来的大风,正如塔珀蒂所说,“是这一带所特有的。”
我可以嗅到海洋的气息,听到海浪柔和的节奏。“大海的波涛声”源于梅林海湾。
这时,我陡然看府邸暗处有一盏灯光,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知道灯光是从阿尔文带我去挑选骑装的那间房的窗里射出来的。那是艾丽斯的梳妆室。
帘子已经放下来了。我以前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确信刚才并没有放下来。因为,自从知道了那是艾丽斯的房间,我便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当我探首窗外,总喜欢扫视一下周围的窗户。对于这一点,我很后悔,曾想予以矫正。
我站到窗前向外凝视,就在我这样做的同时,我看到窗帘上映出了一个人影,是个女人的影子。
我听到一个声音凑近我的耳朵说道:“是艾丽斯!”我意识到那是我自己说出声来的。
我在做梦,我暗自低语。这只是我的幻觉。
这时,我又看见那个影子映在了帘子上。
望着闪动的灯光,我那抓住窗框的两手直是发抖。我有一种冲动,想叫来戴茜或是基蒂,或是去找波尔格雷太太。
我克制住自己,想象着若是那样做会显得多么愚蠢。所以我还是凝目注视着那个窗户。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黑暗。
我站在我的窗口望了好久,不过,再也没有见到什么了。
乐师们在客厅里又演奏起了另一支萧邦的圆舞曲,我站在那里,直到温暖的九月之夜感到寒意为止。
然后,我上了床,但是久久不能入睡。
终于,在我确实睡着的时候,我梦见一个女人走进我的房间;她穿着带有蓝领子、护腕上饰有绠辫和球形花边的骑装。她对我说:“我不在火车上,利小姐。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就要你来找我了。”
在梦境里,我一直听到下面岩洞里海浪的喧哗声。第二天早晨,当东方天幕刚一出现鱼肚色,我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我的窗前,放眼向那个房间望去——刚刚一年多前,那还是属于艾丽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