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讶异地抬头。
"你要去的,对吧?"
"为什么你知道……"没错,她这个下午正打算要请假外出,因为,扫墓──这是惯例。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记得,这教她觉得贴心。
"当然。"他嘻皮笑脸地说道。"认识这么多人当中,恐怕也只有你会在生日的时候一定请假,一定到那种地方去庆祝。"
"你……"她气他的轻浮模样,心里还不悦,手已经被拉起。
"要走,还是不走?晚了就来不及。要不然我现在就回去,我还有会议要开,和'别傲』集团的……"
檀芷若看了看他。"好吧。"她投降。这男人的固执,有时候真是没得商量。"那,左伯伯再见。"她回头朝左丞天笑了笑。
话落,她就跟左敛贤走出办公大楼。而她此刻心里的感受,甜丝丝的,那是用多少言语,都很难说清楚的。
他……果然开始在意她了,她终於开始有了恋爱的感觉。
几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坐在豪华的BMW上,奔驰在台北的公路上。沿途经过关渡,顺著淡水河走,淡水河在阳光的照映之下,波光粼粼。
她摇下车窗,临淡水河的出海口,扑鼻而来了一阵咸湿味,是海的气味。
她深深吸入,然后开心地笑。
"海的味道,不管到哪都是那么的像。"在葛拉斯的时候,她闻到海,怀念台湾;在这里闻到海,则回忆起法国的那段日子。"海的味道,包含了太多独特性,要是把它们都分析出来,那么就太糟蹋了。海是很好的调香师,拥有很棒的味道。"
"是吗?"他挑眉。"但是海,有一种腥味。"他不太浪漫地道。
"很多气味在调香师还投有调制之前,都是令人不敢苟同的。"她回道。"不管是玫瑰,所谓的花中之王,或者是地上最平常的、匍匐的草本植物,全都是一样。一名专业的调香师,不应该对尚未处理过的气味有所排斥。因为,在香水里头,没有什么味道是不能和谐共存的,气味也没有好闻与不好闻的区分。这是调香师的工作,调香师是气味的炼金术师。"
檀芷若继续说:"你知道吗?赢得香水大赏的那款香水,调配出的味道就是拥有海洋宽广的气息。"
她任阳光洒满整个车内,风呼啸而过,她的几丝长发飘到左敛贤眼前,她急急忙忙地抓住。
"啊,对不起。"她道歉。
"不,"他抓回,轻轻一吻。"很香,有你的味道。而且,果然是长发比较适合你的脸蛋。"
檀芷若的脸倏地通红。
"从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很难把头发留长了。"她想起从前。"你想知道原因吗?"她把视线调回他身上。
"告诉我。"他沉声道。
"因为,我要你载我,和我一起上下学。"她忽然笑开了,只因想到那段青女敕的日子,好累、好辛苦、好快乐、好幸福……全都是因为他。
"嗯?"他颤动一下。
"初中以后,你总是骑脚踏车上下学。原本我是留长头发的,但是有一次你说,那样会飞到你眼前遮住视线,不好;所以,隔天我就把它剪了。"
车速慢了下来,左敛贤看著她,一脸不可思议。
原来她……爱他爱了这么久。
"为了你把头发剪了,我一点都不心疼,虽然一开始觉得有点可惜,但是想到代价是上下学可以搭你的便车又不被嫌弃,我就很高兴。"她笑了。
"你这个傻女孩。"他模模她的头。
这回,她没有再像以往一样闪开。
"后来你要去英国留学,临走时又告诉我说长发好看,所以,我又留了长发。其实我比较喜欢长发,而且法国比台湾冷,我去了那边又怕冷,留了长发可以替脖子保暖;所以,就一直任它长著都没剪。"她絮絮叨叨地说著,眼底竟泛起了雾气。"在法国,想念台湾,在台湾,又怀念法国。我真蠢,不是吗?在地球两处有了家,就是这么辛苦……"
她竟然在意他说的话,那么久……
左敛贤开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其实法国和台湾并不远的。顶多,多坐一趟飞机飞跃亚洲,不就到了?时差也不过七个小时。别那么哀怨,女孩子笑才好看。"他逗她笑。
"但是你不知道,我那几年一直都没时间回来。就算有机会,也是忙到无法休息。一个调香师,除了先天嗅觉的灵敏,还要有后天的训练培养,那样才能把所有的潜能都激发出来。一般的调香师,要耗费七到八年的时间不眠不休的学习、工作;我只有加倍努力,整天就只是工作、睡觉、工作、睡觉……"最后,她终於赢得所有调香师所羡慕的新人香水大赏。"但是我……真的好累。"她靠在汽车坐椅上,闭上了眼。
左敛贤的大手缓缓地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
"你一定也很想回台湾,来看看你爸妈,对吧?"他的声音低哑。
"当然。"檀芷若静静地落一颗泪珠。"那时候在法国,我只能在海边凭吊这一端,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个孝顺的女儿……"每年,她的生日都这样过。
"不会的,都过去了。"他的语气很坚定。
就算现在还没过去的伤痛,他也会极力帮她抚平。
想当年,初中时候,她那个生日……
"那时候我每天都做恶梦。"檀芷若苦笑著。"梦到那年我的生日,我们全家开车,一起要去餐厅吃饭庆生,然后,大货车撞过来……我一直喊,爸妈都听不到,都笑得很开心……然后就……"她说著,声音已经哽咽,接著小小声地哭泣起来。
从那次以后,只要可以,左敛贤都陪著她在生日那天去扫墓。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所拥有的、心照不宜的奇妙默契。
"对不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样爱哭……真是糟糕!"她睁开眼,苦笑。
这时,车子停了下来。
左敛贤蓦地伸出两只手抱住她。"这不是你的错。"他的手扣得紧紧的,不放开她。
哇的一声!她狠狠地抱著他,在他的怀里哭著;而且,可哭惨了。
他心疼地看著她,然后低下头,再自然不过地吻去她的泪水,从面颊上,到颈子,以及她的唇。
"原本我答应你的,绝对不碰你。但是,现在已经不算在剧码里头了。你是我的,我爱你──"终於,他说出了隐藏在心底好一段时间的真心话。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怀中的这个小女人,从前他身边女人多到不能数算,却从未动过心。想来,那是因为他未曾懂过何谓真正的爱情。
除了她,恐怕没有人会花这么多的时间在他身上。
"嗯唔……"她挣扎了一下,接著就任他恣意,也在她口中戏耍。这是个出奇温柔的吻,温柔到她以为自己的伤痛就这样要被吻去。因为只有他知道,她心里头这个深藏的伤痕。
不久之后,檀芷若再平静不过地站在小土堆前,默祷。
台北近郊的山区里,这块小小的地,望得见海,这是她父母所安身之处;坟上已经开满许多野花,香气四溢。
她从怀中掏出小瓶子,用力挥洒几下;顿时,香气弥漫了四周。
"不恶心,对吧?我的香水一向都是强调清雅。"她笑了笑。"而且,这里空气很流通,不会让香气闷在一块儿,令人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