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寒山碧叹口气。“好吧,我再给你一天好好想想,希望到时你会愿意告诉我。”转向众人。“大姊,我想大家都倦了,这件事不如等明天再说吧。”
“也好。”知道一时半刻问不出什么,疲惫的寒江月也只好同意。“弟妹人不舒服,想必是这一趟下来累坏了,今天就先好好休息。”
看着杨柳陌的反应平静,她暂且排除了她参与其中的嫌疑。
柳陌亦松了口气。地牢湿冷,而乍见至亲被俘的激动更让她的胃隐隐翻腾,若再待下去,她快要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爹的交代……
然而--就在他们正转身离去之际,背后传来少年微弱但清楚的声音。
“我是鸳鸯。”
没想到少年突然愿意开口,众人惊讶地回头,正想再问清楚--
“啊!”柳陌一声惊呼,只见少年唇角溢出一道血迹,看得她脸色不由得惨白。
陶飞光一个箭步,打开了地牢门锁,原低坐的少年才说完话,竟已瘫软至地上,纤弱的躯体了无生气。
陶飞光察看之后面色凝重。
“他服毒,死了。”他说道:“毒药藏在牙里,应该是方才便咬破了。”
他的宣判,几乎要让柳陌止住呼吸。
“既然要死,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寒江月凝思。“鸳鸯?我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人……”
“不管如何,他应该没能带出任何机密。”陶飞光放不少年尸首,抚下他眼帘。“能培养出这样的死亡,该组织不可小觑。既然冲寒玉庄来,便要万般提防。”
寒山碧不语。鸳鸯?此事太过意外诡谲,少年原是死硬脾气,却突然自尽,他是害怕继续受刑,还是……
他能想出数种可能,却都没有额外可以支持想法成立的证据。
大家各有所思,因此没有人注意到杨柳陌隐于黑暗的轻颤,眼神里的哀伤。
名叫鸳鸯的少年被草草安葬,算是为此事划下句点。
而她的哀伤……为了父亲的伟业,则是不被允许的奢望。她甚至不敢多深思: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却真正失去了家人,原本的理由是否还冠冕堂皇?
她手按石桌,收敛眼睫以及自己一瞬问的不确定。
--连十三弟都为了任务慷慨就义,她怎么能够怀疑肩上职责的必要性?
她心绪一横,由亭子里的石椅上站起,只是没想到这么一站起、又感到眼前一片郁黑,目眩头晕,差点跌坐地上。
柳陌暗暗心惊。自己的身体何时衰弱成这样了?
丫鬟连忙过来搀扶她。这已不是自洗华庄回来之后头一次发生了。丫鬟面露担忧,帮着出主意,要柳陌将这事告诉山碧。
“这……”他的名字,无疑是压在她心头的另一颗重石。
洗华庄一行归来,隐约在他们夫妻之间投下了变量,连她自己也模不清原由。
山碧明显变得少言,与平日的浓情蜜意相较起来,她的察觉格外尖锐。她因为十三弟的死而落落寡欢,是有几天不主动找山碧说话,但是当她渐渐平复之后,原本应该如胶似漆的丈夫却不见了踪影。
她心中疑窦,猜想或许是自己最近的冷淡让他不舒服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她就去赔个不是,再说几句好听话哄他……
她顺从丫鬟的提议,踱步到山碧的书斋。声音惊动了屋内,门后便传来山碧的声音,“是谁?”
柳陌勒唇巧笑,推门进去。
“啊……柳陌。”山碧脸上略见讶异,但很快沉着下来。“找我有事吗?”
听见这语气,柳陌便知道山碧仍有不快,她以退为进,将声音放软,“一定要有事才能来找你?”
“这自然不是。”山碧招呼她在书斋中的软椅上坐下,扯颜一笑,又寻思道:“我听厨子说,妳近日来的胃口不太好?”
看来他还是会在乎她的事情……柳陌不自觉地泛起笑意。“只是闻到腥味就吃不下。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自己。”
“嗯。”山碧应声,便又埋入案牍劳形之中。
--他的微笑不曾真正消失,却让她觉得距他何等遥远。
柳陌心头暗惊,笑着试图打破僵局,“你心中有事?我们既然已经是夫妻了,你心中的忧愁,理当说出来,就算我不能替你排解,也能分担你的压力。”
他听见这话,手中正执的笔管不由得一顿。迟疑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运笔,将正在写的字补完,然后把笔搁在砚池之上。
山碧抬头,望向他本该呵护周全、视如珍宝的妻子。眸光一黯。
“我只想问妳一件事。”
柳陌轻咦一声,而后微笑等待山碧的问句。他慎重的语气的确令她隐隐不安,但她知道不能够自己乱了阵脚。
“之前我说过,如果妳跟……洗庄主有情分,我会成全你们。妳还记得吗?”
“嗯。但是这件事是子虚乌有……”
打断柳陌的说词,山碧的神情依旧凝肃。“现在我想再让妳重新做一次选择,妳可以诚实地评估我与洗庄主在妳心中的份量。我……不会怪妳。”
柳陌不解所以。她在新婚夜解释过洗尘寰的事情之后,山碧便再也不曾问起。现在他重提旧事,而且还这样慎重,该不会是有旁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吧?
她心一定,微笑道:“你说这是什么傻话,我既然做了你的妻子,就是一心向着你。更别说什么评估份量了,他根本就不在我心上,又何来的份量?”
“是吗?”他正直的眼神望向她,语气却冷了三分。“……那我就放心了。”
柳陌清楚地看见,山碧在她的保证之后确实是笑了,但是,他的笑靥却成为她心头的阴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说错了什么吗?她焦灼地一遍又一遍回想这一日两人的对话,却找不到真正令一切美好假象在顷刻破碎的关键。
推开午膳,她不由得又心烦意乱起来。近日她不舒服,丫鬟便为她送饭到房里。只是她仍没有胃口,常勉强吃了几口又叫她们端回去。
有时她看着丫鬟收拾桌面的身影,不由得回想新婚那段日子,自己也曾经有一天不适,那日丈夫亲手将晚膳端进房里,温言软语哄她吃……
心湖里似乎有一方扁舟,浮载着这股无法言明的情绪。叫什么呢?像是、像是少女时候读诗曾有的悸动……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她想念那时候的山碧。
她想念他宠溺的眼神,她想念他拥抱的温度,她想念他言语的温柔。
她想念他。
她感到烦躁。那个拥有温暖笑意的男子,曾几何时已能牵动她的思潮?她没有“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的嗔怨,却也不知该如何主动接近,让他再展欢颜。
颦眉起身,种种模不着头绪的事让她有些气恼。最近真是连情绪也不稳定了,有时一些任性的想法连自己事后想来都汗颜呢……柳陌正想叫丫鬟来收走午膳盘碟,猛地,传来的饭菜香却又让她一阵反胃,扶着桌子呕吐起来。
漫延开来的通体不适让她狼狈地伏靠在木桌旁,大口喘着气想让身体好过一些。然而,在极度不舒服的瞬间,忽然某个想法袭上心头--
她倒抽一口气,难道……
这阵子谋议、合攻洗华庄,接着审密探、十三弟自尽,加上山碧的态度,一连串的烦扰事让她消沉好几天,也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她原以为是情绪低沉的关系,然而想起最近频频的晕眩呕吐,还有,她的月信,迟了不知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