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得清新雅致的客房充满了娇柔的女性气息,妆台脂粉一应俱全,明显都是新近添置的,一边已准备了盥洗用具及一盆热水,令人不得不为他们的高效率叫绝。
封舞忙不迭点头,只盼有个地方可以让她独处,哪还顾得上挑三拣四?
千红满意地绽出甜美的笑容,愉快地道:“那就好。小舞姑娘,隔壁就是爷的卧室,你晚上要是做噩梦什么的,只要叫一声,爷一定会过来救你的。还有,这份是爷日常起居的时刻表,你拿去看一下,应该很有帮助。”
完毕。
分秒必争的俏丽身躯轻盈地“飘”了出去,对自己在短短半刻内完美的完成了任务显得非常满意。
糊窗户去啰。
门户半掩的客房内,愕然抓着一张薄纸的少女慢了半拍才听懂她的言下之意,所有血液轰然冲上头部,再次面临走火入魔的威胁。
弈少爷,到底对多少人,又是怎么说的她的事?
“司马,你就让我看一眼……”
砰!
最后一声苦苦哀求被关在门外,江长天还想做做垂死挣扎,轻柔的声音透过他趴着的门缝,传了出来:“不许偷看。”
小气。
江长天搭眉撇嘴,老老实实地离开一线天,打消偷窥的念头。
他只是想研究一下其他情人的相处模式,以及如何你追我赶,好找出自己一再被拒绝的症结,顾带改进一下自己追求心上人的技巧而已嘛,干吗那么凶?
话说回来,司马从来都是不愠不火,脾气好得可以当圣人,就算被惹恼了也不会对他怎样,他干吗这么怕他生气?
想是这样想,江长天却仍然只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本分地等着门里的人出来。
小莲花到底送司马什么东西呢?好想知道啊。
乌木为身,铮铮冰弦。素漆精雕,琴音清越。
这是一架古琴。
它造型古朴优雅,音质极佳,显然价值不菲。
但与司马山城中数量可观的古今名琴相比,它不过是一架普通的琴。
普通的司马山城随便找找,都能拿出几十架比它强得多的琴。
然而司马昂一打开木盒,目光再也不能自琴上移开。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木有相思文,琴有别离音。终身执此词,岁寒不改心。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
琴是封舞送来的。
他凝眸屏息,星目中渐渐激起惊喜。
那点喜悦,最初如点点星芒,在清澄幽深的眸中越来越亮,奔腾澎湃如海洋。
一帧帧情景历历浮饼眼前。
她回眸浅笑,说道:“弈少爷很好。”
她入怀悲啼,泣道:“……我以为你不来了……”
她泪落如雨,问道:“如果不嫁弈少爷,我还能做什么?”
她辗转病榻,低吟:“君若清路土,妾若浊水泥……”
她含羞带怯,言道:“我来,送您一样东西。”
她若有所待,斩钉截铁:“我,不曾恋过弈少爷。”
却原来,从一开始,他便错看了她的心。
因为心怀定见,所以他看不见,在他回到山城时,有意无意总在身边的灵秀身姿;忘了深思,她眸中重愁,有几分是思亲,有几分是悲己;没有发觉,她苦守城头,开始为他等待;也竟然忽略,她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
司马昂,你何其愚钝!
她明明,只在他面前卸下防备,愁颜悲容,也只在他眼中放纵;她明明,从未因弈儿开颜,芳心似舟,飘荡彷徨,一任苦风凄雨,何曾似得托檀郎;她明明,痛哭失声,对他说“我一直等一直等……”
他却一再一再错过。
彼虑重重。
因为她是弈儿未来的妻,以为她视他如同一个长辈,认定她心许弈儿。于是退开,于是逃避,于是……就这样放弃。
修长秀致的眉舒展开沉沉的愁,却又压上密密的心疼与自责,为她受的苦,为自己的粗心武断。
自以为是不为她增加负担,到头来,却令她加倍痛苦。
若不是小舞儿勇敢地跨出这一步,他与她,今生就此错过。
温柔清澈的眼消释去深深的苦,却又浮起浓浓的庆幸与后怕,为她终于站到了他面前,为他们险些抱憾终生。
他伸出一指,轻轻抚过平滑的纹理,轻喃:“还好……”
还好小舞儿比他更清楚她自己的心意,还好小舞儿比他更有勇气,还好小舞儿来到了他的面前,还好他们不会再错过了。
木有相思文,琴有别离音。
修长的指轻拂琴弦,“叮咚”悦耳的音调来自古调《风求凰》,悠扬清越中流淌出的是无限柔情,优美的唇衅勾勒着柔柔的弧度,是全然的欢喜开怀。
终身持此调,岁寒不改心。
从今后,只有相思,不再别离。
这张古瑶琴,不奏别离音。
她千里送琴,送的,也是情。
九爷,能懂她的心思吗?
封舞斜倚栏杆,美目映进楼外晶莹的雪景,纤指扭成十个白玉结,翻来覆去,眼花缭乱,一颗心悬在喉咙口。
她梳洗未毕,便有人在楼下,提高了嗓门聊天,摘要如下:爷将自己独个人关进了书房。
一刻钟后,另外两个人“经过”楼下,仍然高八度对讲,摘:爷还没出来。
二刻钟后,又换了两个人,其中之一声音宏亮无比,极似之前与人“咬耳朵”的“剪刀手”,摘要:爷在房里弹起琴来了,可是没人听爷弹过这首曲子,不知曲名。
然后,之前那一次,那位总管大人特地跑到这边来询问九爷的下落,立刻有人以十分端正的恭敬态度大声回答:“爷刚才背着一个木盒子出门去了。”
最惨就是最后这一句。
封舞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九爷该不会没领会她的心意,当真以为她送张琴给他,试了半天音后,发现什么问题,于是找琴行修琴去了吧?
她在司马山城上百张瑶琴中挑了这张毫不起眼的漆鸣琴,可不是为了给长安的琴行找活干的。
秀美的俏容隐隐含着焦灼,玲珑玉耳细细收集着窗外声响,连人家夫妻拌嘴都偷听去了,却不再有人“凑巧”路过。
九爷还没回来么?
她蹙眉含愁,却听到轻巧的脚步声自前庭向小楼走来,穿过那条长长的垂花廊,轻快地踏上木梯,向她这间房走来,一步步,似踏在她心上。
不是九爷。
九爷的脚步,不徐不疾,始终保持一定的节奏,忧雅闲逸,更因为他深厚的内功修为,轻悄无声,不沾人间烟火气。
而来人的脚步,却似那个被九爷罚了扫地的万紫,连急促的节奏也一样,只是这次足音偏重,应是拿了什么重物。
足音至门边停了下来,脆生生的女声唤道:“小舞姑娘,小舞姑娘。”
封舞合拢窗扇,走回门边,拉开门。
脸圆得似个苹果的万紫漾开笑脸,甜甜道:“小舞姑娘,爷遣奴婢来给您送东西。”
嘿,难得爷知情识趣,也知道“定情信物”是应该要互赠才有意义的。
嗯嗯,孺子可教也。
不枉她和千红,三五年前便开始碎碎念叨,教他如何讨女孩家欢心,早日为她们骗回个女主人来。
开心地抬手,亮出手上的礼物,期待着封舞会有欣喜的反应。
封舞垂眸,低敛的视线怔望着少女手中长方木盒,吐息转急,良久,才轻声道:“放在桌上吧。”
退开了身子,也避开万紫要她接过木盒的场面。
咦?为什么小舞姑娘不太高兴?
万紫纳闷的进了房,依言将木盒放在桌上,笑道:“姑娘不看看是什么东西吗?”
上好檀木制成的木盒,由能工巧匠雕绘出精美绝伦的图案,镶嵌着价值连城的珠宝,用来当做礼品的外包装,不但显示出礼物的名贵,也体现了送礼人的诚意,小舞姑娘怎么反而不高兴起来了?封舞站在桌前,杏瞳死死盯住木盒,竭力控制自己莫在人前失常,玉手簌簌,却难自禁,提不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