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木盒,分明是她装琴的。
当日选择这只价值比那张琴高出百倍不只的琴盒装琴,正是因为它雕的是二十八星宿的星云图,珠玉镶嵌的正是那二十八颗星星的位置,而司马昂的“昂”,是西方白虎中的第四颗。
弈少爷当时还笑说,拿这只“天翼盒”装她那只漆鸣琴,小心发生买椟还珠的惨事。
听万紫适才的脚步声与琴盒放置桌面的响声,九爷不止还了她这个“椟”,连其中的“珠”也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她站在桌前,死死瞪住木盒,似看到择人而噬的怪兽。
若九爷原璧奉还,还了她琴,拒了她琴,她如何自处?
万紫催促:“小舞姑娘,快开盒子呀。”
呜,她等的好心急,为什么正主儿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只会直勾勾盯着盒子看?
嗯——该不会是小舞姑娘听到爷送她礼物,欣喜过度,整个人都变傻了吧?
瞅着少女忽然间迟钝的模样,对照起弈少爷派人送来的信中提到的小舞姑娘对爷一片痴情,从四岁开始就发誓非爷不嫁等等内容,万紫自觉她的猜测与事实十分接近。
啧啧,瞧瞧小舞姑娘这副模样,她对爷的痴情真叫人为之掬一把同情泪啊,呜呜,好可怜哦。
封舞贝齿微挫,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突然浮起九爷曾说过的话:“小舞儿,你已经不是女圭女圭了。有些事,不是你不去碰就可以当做没发生的。”
这是今年小寒那晚,九爷对她说的。
月夜下,她伤心梦碎,肝肠寸断,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九爷话语之外,对她深深的疼惜。
从小到大,她一路跌跌碰碰,趟趄蹒跚,没人会伸手扶她一把。只有九爷,每年短短相聚,却满满关怀牵挂,微盲大义,沮语和声,一条条人生大道理寓于话中,一心只盼她好,即使独行,也能走得平安。
她怎么能辜负?怎么能辜负?
颤抖的玉手,坚定地按住盒盖,一点一点掀开来。
“呀,好漂亮的一匹布呀。”
耳畔,传来圆脸少女清脆的叫声,欢快如山泉潺潺。
黯淡的美目跃起灿烂喜意,亮如寒星,纤纤玉手捧起盒中那端绮罗,摊开来细细端详,惊喜不已。
鲜艳密滑的大红罗绸上,五彩丝线绘就对对鸳鸯,交颈比翼,不离不弃。
这,这是九爷的回答吗?
客从远方来,赠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如胶似漆中,谁能别离此?
她呆视这五彩富丽的绮罗,突然间失去所有力气,布匹重重落回桌面,而她热泪盈眶,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
上天如此垂怜。
万紫瞠目看她断线珍珠般落泪,手忙脚乱,“姑娘不喜欢这匹布,我叫爷去换个花样的就是了,别哭呀。”不过大过年的,不知道爷是从哪弄来这绫罗绸缎。
爷也真是的,没见小舞姑娘的衣裳都是素雅的颜色,映得人也似神仙般出尘月兑俗。如今偏去挑了块这么花糟糟的一块布,难怪小舞姑娘不满意了。
呆爷,一点都不了解姑娘家的心思。
少女同仇敌忾,帮她怪罪起平日视若天人的主子。
这样下去,爷三十岁还娶不到老婆。
这可不行呀。
她们这些跟随爷的侍从一个个都找到伴侣,成双成对,反观爷一个人形单影只,爷自己不觉得,他们却觉得爷有时候寂寞的令人心酸呢。
爱慕爷的姑娘虽多,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爷对一个姑娘如此着紧的,当然也跟着另眼相看,替爷摇旗呐喊。
“不。”封舞伸出手,揽抱起绮罗,泪落如雨,纷纷打湿绸面,唇畔却弯起绝艳浅笑,“我喜欢,我很喜欢。”
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还有什么花样,可以如此贴切地体现出这句诗的意境?
怔了怔,能说会道的少女口风一转,顺势帮自家主子一把,“对呀对呀,这布料这样吉庆,绣工又精致,将来姑娘和爷成亲的时候穿正好,新娘子可不正该穿些大红喜气的衣裳吗。”
三言两语,立刻拗成她家主子的英明神武,深谋远虑。
心底想的却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自己喜欢的人送的东西,再怎么也是个宝。
爱情果然伟大。
见封舞俏脸和绸缎一样红,却没有反驳她的话,她暗地里三呼万岁,飘飘然地差点当场狂笑。
爷终于卖出去了,哈哈。
得意忘形地将嘴角咧到耳根,万紫笑眯的眼突然瞟到门外的身影,失控的嘴角立刻收拢复原,叫得好不响亮:“爷,您来看小舞姑娘呀。”
封舞乍然抬眼,手中的绮罗又一次“咚”的敲打上桌面,两方就此结下不解之仇。
“九爷……”她怯嚅,想到自己又哭又笑的窘相十有八九皆落入他眼中,脸上炸开艳红云霞,已经红过那匹被她摔了两次的可怜的绮罗了。
她今天一个上午脸红的次数,比她前十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封舞泄气地垂下眼睫,好不懊恼。
她也想在九爷面前表现出落落大方,优雅稳重的成熟女子风范呀,而不是现在这个毛燥燥、沉不住气的小丫头片子。
司马昂颀长身躯立在门外,目中射出又爱又怜的光芒,望着脸上犹沾泪珠的封舞,口中却道:“万紫,还不到前厅帮千红换窗纸去。”
饼河拆桥,坏蛋爷。
万紫噘起小嘴,规规矩矩向封舞行了礼,转身退下,经过他身边时,还耸起小鼻子做了一个鬼脸,逗得司马昂莞尔。
明明上个月刚换的窗纸啊,除了被他们弄破的一二三四五六七……间房间以外,哪里需要换新的了?
呃,那些窗纸,都是他们为了挖这样那样的秘密时,人为破坏掉的。
吧了这种事情的少女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大眼一转,见主子进了封舞的房,蹑手蹑脚的又转了回去。
独家消息呢,嘿嘿嘿……
“万紫,你要是敢偷听的话,我下个月起就把飞云调回山城去。”
微含笑意的声音自她“向往”的那间房内飘了出来,两条线条优美匀称的玉腿僵住,钉在原地。“爷最讨厌了!”
哼,不听就不听,有什么了不起。
咚咚咚……重重的脚步压过走廊,将楼梯从上到下,恶狠狠蹂躏一遍。
爷是笑面虎!
好有趣的姑娘呢。
封舞失笑,晶莹的泪水挂在颊上,浅浅的酒窝却又跑出来见世面,好奇地道:“为什么她怕飞云被调走?”
司马昂悠然踱至她身前,微笑道:“飞云是她的未婚夫,他们正打算下个月成亲,你说她要不要怕?”
温柔和雅的声娓娓解说,他温暖的指抬至她眼底,轻柔地拭去泪迹。
封舞停住呼吸,感觉他干燥暖和的指月复柔柔吸干她的泪水,脸颊的温度随之飙高,却不闪不避,细尝着他独有的温柔,笑道:“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九爷是这么会捉弄人的呢。”
他也是现在才发现,小舞儿是这么容易脸红呢。
司马昂浅浅含笑,若有所指的目光落在那端绮罗上,低语:“我没打算要你把这匹绮拿去做衣裳。”
封舞柔滑细腻的双颊立刻红到另外一个更高潮,烫得可以煎鸡蛋,动了动樱唇,又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去。
那你想拿它做什么?
她才不会这么问,傻傻钻进九爷的圈套里去。
小舞儿的脸再红下去,会不会滴出血来?
司马昂有些担心地想着毫无前例可循的疑问,不舍得再逗弄她,柔声道:“虽然东西叫万紫拿给你了,可是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当面向你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