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彦琦“花容失色”,揽着韦放宗的手臂与握住瓶颈的手同时收紧,不依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快告诉我你只是吓吓我而已。”
韦放宗从善如流:“我只是在吓吓你。”
善于变戏法的首席执法再度换上天真的笑容,喝下大大的一口美酒,而从他魔手下重得自由的韦放宗与候在门外的部下小声地讨论了一些事情后,年青的部属在告退前,对首席执法露出感谢的笑容:“杨执法,弟兄们叫我一定要向您转达大伙的感激,多谢您的酒了。”
杨彦琦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干笑道:“不客气。”待他行礼退下后,脸容一垮,双手捧心地跌坐进身后的红木椅中,痛心地哀叹道:“我的钱啊!”突地又跳起来扼住韦放宗的脖子,怒道:“你还我钱来,否则我勒死你。”
韦放宗面不改色地悠悠道:“你多想想我亲爱的姑姑,您伟大的母亲大人再冲动不迟。”
杨彦琦颓然放手,提起酒瓶将余下的酒一气灌完,孩子气地再不肯看他一眼。
被完全遗忘的二人组看戏看得正乐,见状对视一眼,当然没有错过彼此眼中对“幕”落得如此之快的惋惜,同时亦在窃喜自己成功地将所有墨迹都揩到风莫离的衣服上去的卿容容拾回被杨彦琦离题了八千里的话题:“嗯,冯府不是有许多人是有卖身契的吗?他们呢?你们怎样把他们弄走的?”
那些签了卖身契的人并无选择权,纵使刀架在脖子上亦还是冯府的奴婢,他们若在,冯子健何用高薪聘请仆佣。
杨彦琦将脸转至与韦放宗完全反方向的位置,平板地道:“属下将他们的卖身契全都还给了他们,再送了些盘缠,让他们全部离开京城。”
当然那些卖身契是从冯府里头“不告而取”的。当时亦有人畏于“奴仆私逃,将判处三年以上徒刑乃至流放”之律法,不敢接受他的安排,紧终也不得不屈服在“大刀加元宝”的威逼利诱下。反正卖身契都拿回来了,冯子健无凭无据,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卿容容明白过来,笑开一张俏脸道:“也就是说,冯子健以后三天两头就要自己洗衣烧饭打扫外带上街贴告示聘人了,嘻。”
大快人心。
只是这样便满意了吗?
杨彦琦吞下更精彩的“下情”,在风莫离的示意下离开书房,当然从头至尾都不曾拿眼角瞄过某个拿他的钱做人情的大奸贼。
看来,不用告诉容容姑娘门主不但下令要他每月都派人去吓唬一下冯府新招的下人,让冯府每月换血一次,同时还要门人有空便去冯府逛逛,顺便拿两件虽不值钱却可以令冯子健非常头痛的小东西送到垃圾堆去,总之,务必要让冯子健非、常、难、过!
咳,各位看官,话说这冯子健之后一整年间每每为频频更换奴仆所苦,上朝前更时常要四下寻找不翼而飞的朝服纱帽,官府又对这类“乱丢衣服”的案件束手无策,弄得他焦头烂额、苦不堪言。直到风大门主对他失去兴致,他的磨难方才告一段落。不过凡此种种,皆不在本书范围,就此按下不提。
第八章
现在的情形,与前次在曲阜时十分相似呢。
卿婳儿跪坐在济南城最有名的茶楼“倚泉居”中名为“清晖”的小间内,耐心等着水开,游离的思绪不经意间浮起这个念头。
虽然已是盛暑,但在这间“倚泉居”中风景位置皆是最好的贵宾房中,凉风习习,暗香浮动,并未比一个多月前的曲阜热多少。
而盘膝坐在她对面的人,仍是乔璇。
最大的不同,应是壶中的水,换成了天下三大名泉之一的趵突泉的泉水。
盯着跳动的火光,飘浮的视线突然与乔璇温柔带笑的眼交会,不知怎的,却想起几天前自己闹的笑话,赧然垂下头去。
人言泰山诸景中,以绝顶观日出为最。而她却因前一夜贪看月色,弄至第二天醒不来,错过了日出盛景,乔璇便不说话,她也知道自己是做了蠢事了。
虽然之后他们在山上多留了一天,次日她仍是大饱眼福,并且还用那一天的时间教会小二哥如何料理简单的食物,回想起来,却仍是羞得无地自容。
乔璇若敢就此事多说只言片语,也许当时便被她推下山去,做了冤死鬼。
赖床向来是容容的专利,想不到竟会有轮到她的时候。
无比识相的乔璇仍然不对她笼了一层粉艳的玉容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淡淡提醒道:“水开了。”
卿婳儿挺直娇躯,纷散的思绪蓦然抽回,俏脸浮起宁肃之色,圣洁得令人不敢逼视,动作纯熟流畅,说不尽的优雅闲逸、恬静悠远。
莹白玉手缓缓提起水壶,先将茶杯洗净,再注入八分满的开水,而后投入由店家提供的碧螺春,稍许,紧结的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游动,逐渐展开叶片,现出一芽一叶、二叶、单芽、单叶的生叶本色,芽似枪、叶如旗,茸毫闪闪、星斑点点。她甜甜一笑,仍将茶杯放上小案,而后托起小案,声清朗娇脆:“请。”
若今日梁鸿接了孟光案……
乔璇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接下小案放好,举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让茶汤在口中徐徐缠绕后,缓缓吞下,动容道:“好茶。”
卿婳儿如法炮制,亦为自己冲了一杯,小口品啜之后,俏脸上亮起三年来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喜滋滋地道:“名泉之水,果然名不虚传。似这般清甜纯净,口齿留香,还是婳儿首见。”
乔璇为她前所未有的欢颜看痴了眼,看着她如画的眉眼飞溅出璀璨的喜悦,欣然饮下杯中余茶后唇畔漾着浅浅的笑意,就如此轻易地让她这眉舒眼展的美态在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样的女子,只合让人捧在手心、细意呵宠,上苍却是何等忍心,竟令她三年不得开心颜?
似是察觉他眼中深切的怜意因何而来,卿婳儿凝住眉稍眼角的笑意,清澈美丽的凤目望向窗外的烈阳,幽雅清柔的悦音平静地为他揭开心头的禁忌:“乔兄可知,贱妾与那冯子健,因何事反目,不成夫妻,却为怨偶?”
曾经心死如灰,怎知今日,她竟会为另一名男子敞开心扉,容他一探究竟。
她不是不能瞒他一世,至少直到今日,没有人会要求尝为人妻三载的她仍是完璧。只要她沉默,不可能会有人疑她不贞。
但,她不要存有丝毫芥蒂的感情,绝不接受再一段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婚姻。这一回,她的心,要给得清楚明白,纵使这场豪赌可能会令她输得粉身碎骨,她仍执意放手一搏。
乔璇停杯不语,温柔带笑的眼坦然相迎,纯净晶莹的黑瞳中掠起的,不是疑虑、亦非好奇,只有满满的喜悦。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上事。
但他清澈澄明的心绪,却一丝不漏地反映着心上玉人的喜怒哀乐,自然洞悉了她此番剖心相见的用意。
恋她念她、惜她宠她,对这慧质美女,仍是远远不够。她倾城无双的艳色可以轻易博得世间男儿的恋慕,却也都流于浅薄,那执着于皮相的倾心,休想打动卿婳儿的芳心。
她要的,是知她信她、不疑不欺、至诚以待。
卿婳儿静下玉容,美目幽然与他对视,不避不畏,香唇微启,娓娓道来:“我朝建国数百年,一改前朝士庶通婚之乱局,订下严格的户婚律,士与庶,官与民,泾渭分明。其中,婚礼仪式,虽有地域之分、贫富之差,大致格局,却是相仿。”她悄然收紧笼于轻罗袖中的玉掌,唇畔泄出一抹淡笑,似讽还愁,“其中,有一件事,虽不似拜天地宗祠般公诸于众,却也是必不可少,甚至关系着新妇今后之余生荣辱。”悦如珠玉的仙音一顿,以轻描淡写的口气接道:“这件事,民间称之为‘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