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甜美的声音像刚出现般平稳,不肯泄露半点心事,衣袂翻飞时带起的风声却透出她的窘态,退场的步履看似徐缓从容,却少了一份轻盈……
乔璇了然的眼看进一切,笑容虽然浅淡,心却因而欢欣雀跃。
三年他都等得,又怎会吝于给她一段时间,却正视那颗因他而动的芳心?
墨蓝夜色的浓彩下,那一轮银白被衬得越发触目,毫无遮拦地散发出慑人的美丽,令见者为之惊心、为之痴狂。
那月,似她,其实,也似他。
************
“‘寻诏:宗室女毋得与尝娶人结婚,再适者不用此法。’这话什么意思啊?”
大手一捞,捏住满是疑惑地翘得半天高的俏鼻,风莫离耐心地为自己的小情人解惑:“意思就是,贵族女子,不准嫁给已经娶过老婆的男人。请注意,是‘娶过’,不是‘娶了’,也就是说,不管那男的是死了老婆或是和老婆和离了,都不可以。除非那女的也嫁过一次,两人都是二手货就没什么好嫌弃了。”
用力甩头,将自己从魔掌中解救出来,卿容容转了转机灵的大眼,丢开墨汁淋漓的纸笺,心情大好:“也就是说,冯子健若是上乔府求亲,一定会被打得满头包了?”
呵呵,没想到居然还有现成的条文可用,让乔老爷连扮黑脸的功夫都省了,只须拎出本朝《刑统》中户婚律中的白纸黑字,就可令冯混蛋碰一鼻子灰。
风莫离瞄一眼她乌漆墨黑,沾满了墨汁的双手,当下明哲保身,有那么远便离她那么远地选了个离门最近的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道:“没错,今日散朝后,受他所托上门提亲的那个倒霉的老头被乔老头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通,还砸了本《刑统》到他头上叫他回去好好念一遍,只差没放狗咬他。”
好可怜哦。
风莫离象征性地同情那位老人家一下,因为那位“年高德劭”又很热心给人做媒的老头听说正好是刑部尚书,本朝律例背不熟不说,还丢脸直接丢到顶头上司家里去,乌纱帽看来不太牢靠了,他斜睨着那张出自自己之手的墨宝,奇道:“为什么冯混蛋背书也背得这么差,竟不知道这一条规定?”
卿容容摊开自己因为被迫给某人磨墨而弄得一片狼藉的黑手,不屑地道:“要不是乔家老爷叫田尚书回去好好看看户婚律某某章某某节又某某条写了什么,你会找得到它吗?冯混蛋又不在刑部供职,哪会知道本朝《刑法》第三部第十八章第二十七节第一百七十九条第八点上写的是这两句要命的话?”想了想,补充道:“就算他有看到过,在被乔小姐迷得连他娘是谁都不太记得的情况下,他又怎么会记得?”
嘿,想起当日冯子健晕陶陶地说什么他今生今世非乔三小姐不娶时的丑态,她便反胃,总算他也有今日。
风莫离皱着眉听她一说起粗话便无比顺溜、暗暗反省这丫头是否被自己带坏了时,卿容容一掌拍上墨迹未干的那张纸,震得桌上墨汁四溅:“乘机打落水狗是最痛快的了,莫离你去把冯子健抓来让我痛打一顿。”
正在暗自庆幸躲得够远,风莫离奇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了?女孩家怎可动不动便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还有,殴打朝廷命官是会被人捉去吃牢饭的,你知不知道?”
混黑道的人有资格这样教训人吗?卿容容水灵灵的杏眸瞅向黑帮老大,不依地道:“难道便这样放过他吗?小姐被他耽误了三年怎算哩?还有人家这几年一见他便要抱头鼠窜那么窝囊,这笔账不算怎行?”
尤其她出宫后,那个混蛋曾拿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还说什么:“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丧节失德,教出的丫环也是寡廉鲜耻。”这样刻薄的话,若不是怎么看自己都打不过他,早冲过去抓烂他的脸了。忍了这么久的气,她非要讨还不可。
护短天下第一的风莫离当然不会如此便宜冯子健,正想开口,目光瞥见门外走过的“邪异门”首席执法杨彦琦与财务总监韦放宗,招手道:“你们来得正好,杨执法,我交代你的事办得怎样了?”
杨彦琦停住脚步走进“邪异门”京城分舵这间门主专用的书房,掠过站在书桌后的卿容容,立刻反应过来风莫离指得是哪件事,躬身道:“启禀门主,属下两个月前就已经按您的话去做了,现在冯府上下,一个下人也没有了。冯子健已经出到每月十两纹银,只是不但留不住原本的奴仆,连新征的下人也做不到几天便走人了。”
两个月前,正是她和小姐离开京城之时。
卿容容兴奋地绕过书桌,跑到风莫离面前,好奇地揪住他的衣袖:“快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让冯府一个下人也没有的?”
京城物价虽然偏高,五两纹银便足够维持一个平常家庭一个月的日常开销,而通常一个下人一月的工钱只有半两银子,十两纹银的月俸简直就是天价,怎会留不住冯府那票见钱眼开的奴才?
风莫离小心地尝试营救自己“原本”干净的衣服,心不在焉地应道:“变戏法杨执法比较擅长。”
杨彦琦接到上司的目光,干咳一声,缓缓道:“禀容姑娘,属下等只是让他们明白正义比金钱可贵罢了。”
耶?卿容容瞪大杏眼,为何她在冯府泡了那么久,竟一点也没发现原来那丛势利墙头草居然有着“深明大义”的潜质?
唉呀,惭愧呀。
与杨彦琦一同进来的韦放宗面无表情地喃喃道:“与带着血光的正义相比,区区十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呢?”
卿容容恍然大悟:“原来杨执法使用暴力。”
就说嘛,哪边风大哪边倒的草儿遇到狂风当然是齐齐倒了。
杨彦琦露出大受污蔑的表情,提高音量道:“我等是客客气气地与他们协商的,而冯府上下也十分愉快地接受了我们提议,去另觅新东家。”
韦放宗继续拆他墙脚:“当然了,半夜三更一群行动鬼祟的暴徒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进行协议,是人都知该怎么选择。”
卿容容颔首:“吾有同感。”
杨彦琦对韦放宗怒目相视,而后挺直腰杆:“门主大人,本执法在此控告韦总监对忠于职守的苦干者进行人身攻击,且言语中不断表现出对敌人的同情,有通敌之嫌。”
真的假的?
韦放宗若无其事地从腰间的布包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瓶子,边旋开盖子边自言自语道:“放了这么久的‘梨花春’,不知道劲道还够不够足?”
杨彦琦满腔愤慨立刻都化做一江春水,孩子气的脸上绽出友善的笑容:“门主,刚才您听到什么了吗?”
风莫离对着自己衣袖上的山水画叹口气,爱理不理地哼道:“我老人家耳背。”
“忠于职守的苦干者”对上司的知情识趣给予满意的笑容,哥俩好地搭上“通敌嫌疑犯”的肩膀,深情款款:“阿宗,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面部表情依然故我的韦总监对他的热情回以赞许的目光,将溢出浓厚而清冽的酒香的酒瓶递给他后闲闲道:“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杨执法,你本月的薪金我已经代你领了,共买了九十瓶梨花春,你手上的,就是分完本舵弟兄后剩下的最后一瓶。”
同样收过某人进贡的赃物的门主大人立刻扭过头去,撇清自己的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