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璇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她恬然自若的绝美侧脸,微笑道:“既然是如此,若小姐不介意,何妨与乔某共饮几杯。须知这店家小扮厨技虽是尔尔,选酒的功夫却是不俗。这壶果子酒,确是正到火候。”
卿婳儿欣然道:“绝顶观月,静夜品酒,这般赏心乐事,贱妾怎会推辞。”
乔璇又进客栈取来杯盏,为她斟满了酒,道:“小姐从前定未尝过这山中独有的果子酒,试试看味道如何?”
卿婳儿扬起樱唇,露出又圆又深的梨涡,笑瞟了他一眼,小女孩般好奇地端起杯盏,浅浅啜了一口,俏脸一皱,旋即展眉赞道:“嗯,很好喝呢。刚入口虽利,咽下去后便觉甘芳清洌、香沁肌鼻,真是绝妙好酒。”
乔璇牵起饱含兴味的笑容,看着这优雅的美女干脆利落地饮尽余酒,再迫不及待地将酒杯伸到他面前,催道:“我还要。”
有谁想过卿婳儿小姐竟会是个女酒仙呢?
乔璇依言为她添满酒,举杯示意,卿婳儿美目一亮,素手轻抬,两个酒杯“叮”的一声轻轻相撞,她甜甜一笑,道:“干!”
螓首一仰,一杯酒又这么轻轻巧巧地下了喉。她喝得兴起,主动执壶为乔璇和自己添了酒,又举起杯时,乔璇伸手虚按,柔声劝道:“此酒入口虽顺,后劲却足,喝得急了,醉得也就快了。”
卿婳儿顿住杯盏,垂首望着莹润温滑的瓷壶,轻轻道:“乔兄可知,婳儿素来量宽,连家兄亦要逊色三分。”
只是闺阁庭训,不容她恣意妄为、开怀畅饮,她只于喜庆之时才沾酒,且十分节制。但今时今日,她早舍去所有束缚,决心放纵自己、为所欲为。
乔璇默然,心知她正向自己卸下层层面纱,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卿婳儿自他眼中看见不易觉察的一丝讶然,敛眉低目,思绪却一分分清明。
乔璇对她,知道多少、了解多少?
明白她的喜好,不代表明白她这个人啊。
远远地看着她、恋着她,令他动心的,究竟是她这个真实存在着的女子,还是他想象中的卿婳儿?
她卿婳儿,是以哪种面貌,哪种性格存在于他心中的?
他所真正喜欢的,又会是怎样个性的人呢?
他看到的她,是什么样的女子?
他眼中的她,可只是一个受夫婿错待、蒙冤受屈却无力自救的弱质女流?
她嗔睨乔璇,语音虽柔、话锋却利:“乔兄心中,将婳儿看作何等样人?”
乔璇暗道这问题可大可小,一不小心也许大小姐便翻脸给他看,哪敢接招,苦笑着柔声反问道:“婳儿想乔某如何看你?”
他这一问,不但四两拨千斤地卸开卿婳儿的问话,更顺理成章地甩开“小姐”这个尊称,直接唤了她的名字,拉近了两人的关系,端地是妙不可言。
卿婳儿朱颜染上酡红,托起玉盏,当没听到他的问话般道:“婳儿借花献佛,就以此酒,谢过令妹相助之恩。”
一直以为卿容容所做所为都瞒着如白雪般纯洁无瑕的佳人的乔璇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
卿婳儿直起柳腰,笑盈盈的美眸对上他惊讶的黑瞳,嫣然道:“容容要我告诉乔公子,那些个阴谋诡计,可不是纯真善良如她想得出来的,请乔公子千万莫要乱派到她头上去,冤屈了她这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惊吓过度的“乔公子”哑然地看着他心目中的“莲花”,无言以对。
显然认了自己便是那“淤泥”的女子美目流盼,将话题带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上去:“此番若非令妹仗义相助,贱妾焉能逃出生天,令妹大恩,卿婳儿永铭在心,不敢或忘。请恕贱妾冒昧,乔小姐今年已过二九,却为何未有佳音?”
乔璇举杯就唇,喝下这杯卿小姐的谢恩酒后,以令人叹服的速度回复了平常的清冷自若,答道:“家父有意将舍妹许配长信王长子。此事议来已久,只是小王爷身骨不佳,为防万一,双方皆未对外言明,故而知者寥寥。只等小王爷病体稍愈,便送小妹过门。”
卿婳儿画睫微垂,任如云秀发遮起玉容,轻声问道:“三小姐婚事早订,为何乔兄至今却无婚配?”
乔璇望向她直泄而下的玄瀑,星眸灿出晶亮,简洁地道:“乔家祖训,男子未取宝名,不得议婚。”
卿婳儿伸出玉指触向白瓷杯沿,一转又一转,声轻悄,杏瞳却专注:“然则公子得功名已有三载,乔阁老难道未曾钟意过哪家闺秀?”
乔璇墨玉玄眸闪过异彩,清雅俊颜点波不兴,温柔平和得似乎说出口的只是“我已经吃过饭了”这样无关紧要的皮毛小事:“在下倾心小姐,在得功名之前,心有所属,怎敢耽误别家佳丽。”
卿婳儿怔了一下,才会意过来,讶然看向将“告白”这样大条的事情轻描淡写得像只是随口说说的男子,对上他融融如暖阳的眼,重又垂下头去,将心中疑惑一一问来:“令尊大人怎容公子任性而为?”
乔璇回想起当日家中为此事而天翻地覆的情景,眸光一暗,说得却仍云淡风轻:“在下家中情形,想来婳儿亦有耳闻。”
卿婳儿点点头,暗想这才是本小姐想不通的地方啊。不要说乔家金堂玉马的赫赫家世,随便一个七品芝麻官娶媳妇都会要求门当户对棗户婚律中,对乔家这样的皇亲国戚,还有“不得与诸司吏出职、纳粟得官及进纳、伎术、工商、杂类、恶逆之家子孙通婚”之说。而卿家世代白衣经商,正在被禁之列。即使实际执行起来,并没有那么严格,乔阁老可以接受一个商贾的女儿为媳,也万万不会答应让一个“尝嫁人”进乔家的门吧。
先皇曾有诏令明言:“宗室女毋得与尝娶人结婚。”女子适人犹且如此,何况乔府如珠似宝的独子。
这层层叠叠的规定,官与商,乔璇与她,隔成两重天,乔璇一直以来胸有成竹的从容,都令她大惑不解。
乔璇不用看她的表情都知道她定是把思绪转到自己那抬出来足可压死人的家势去了,平静地揭开谜底:“家父惧内,朝野皆知。”
卿婳儿若有所悟,爆起星芒的秀目忍不住偷瞟了眼乔二公子,心想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说的正是他自己的父亲呢,竟可以这样若无其事。
乔璇轻轻一顿,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续道:“而家母宠儿,亦是天下闻名。”
所以一物降一物,他坚持己见,爱子心切的母亲大人自会替他搞定执反对意见的老爹。反正他们家也已是尊荣显贵,无谓以什么联姻之类的方式来锦上添花,让儿子得到心中至爱才是真正为他好棗这是乔夫人奉送给乔老爷的至理明言,当然未必能令乔老爷心服口服,只是慑于河东狮吼的威势,先行收兵休战,竖了降旗。
卿婳儿终忍不住,“噗哧”一笑,罗袖遮面,只露出双波光敛滟的水眸,欲言又止,终于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若堂上双亲执意不允,公子如何自处?”
真的可以这样简单便过了乔家二老那一关吗?
自知为此事,自己付出多少心血、花了多长时间,又经过怎样一番艰难努力的乔璇的着眼点却不在她所问的话上,而是她为何会关心乔家长者对此事的态度。
若不是芳心暗许,卿婳儿怎会理他爹娘允是不允?
对上他令满天星光都为之失色的灿亮星目,卿婳儿自知失言,不理自己灼热得似着了火的玉颊,亭亭起身,力持平静地道:“夜了,贱妾想回房休息了,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