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着,她对这个男人多少也有些了解,他很安静,谨守礼教,不曾对她有过任何一丝不合宜的举动;她还知道,他总爱盯着她瞧,一双火炬般的目光总是绕着她打转。
她该尴尬、她该不悦,但是,当她捕捉到他的视线时,他眸里隐约的情意,却让她有种淡淡的喜悦。
她的头巾松开了,如瀑的长发散落了下来。
她将布巾折叠成三角形,俐落地将长发包好。在这段旅程中,虽然诸事不便,但她适应得很好,紧凑的行程虽然称不上舒适,却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颠簸难受。
日头正炽,热得马儿也提不起劲儿赶路,祥子找了个小树林让两人稍作休息,囫囵地吃了点干粮。虽然气温正高,但因为挨着河边,又有大树遮荫,在蝉声喧闹中,反而有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在夏日的午后,南风拂面吹来,使她觉得更困了,倚着树干,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睁眼时,却见仍是日正当中,想来,她也只是打个小盹,但精神已是大好。她环顾四周,只见祥子坐在她附近,正聚精会神地用把小刀在雕刻什么似的,见她醒了,就将东西往怀中一揣。
☆
一连两天,总见他趁着闲暇时,用小刀雕刻着什么东西--就像现在,在这个荒郊野外的晚上,只见他就着火光,低头仔细审视着手中的东西。
一见桔梗走近,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这给妳。”
那是一根木簪,样式古朴而雕工精细,簪头刻着花朵模样的细致纹路,木头上仍残有他大手的温度,她的手抚过簪子,一股暖流也缓缓流过心底。这粗鲁的大汉啊!竟也有着心细如发的一面,不去细究他送东西的原因,只觉得心里一阵感动。
他不安于她的沉默,这才困窘地发现那簪子是如此寒伧,配不上她的美丽雅致。
她放下了头巾,披散着瀑布似的长发,她慵懒地梳理着头发,把长发绾起后,再以木簪固定好。在火光的照耀下,平时端雅雍容的美貌更添了几分柔媚,雪白的肌肤染上了一丝红艳,一时之间,他竟看呆了。
“好看吗?”她笑靥如花。
他微微涨红了脸,一时有些结巴。“好……好……好看。”
他炙热的眸光让她心头一颤,将他笨拙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头漾起喜悦。
在这夏夜时分,偎着烧得正旺的火堆,只觉凉意稍减,但听着蝉鸣蛙叫,伴荽远方的狼嗥,仍是感到几许荒凉。
“别怕,这里的狼很少出来伤人。”祥子拨弄着柴火,静静地道:“以前这里来了很多的猎人,把狼差不多都猎光了,所以现在狼变得很少。”
“你以前来过这里?”桔梗对他过去的经历,一直感到好奇。
“来过。”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四年前路过时,这里的狼很凶悍,天黑时甚至没人敢走山路。”
环顾四野,山区里一片幽暗寂静,显得有些吓人。
“骆驼长什么样子?”她连狼都未曾见过,自然也对骆驼这种陌生的动物感到好奇。
“一种很高大的动物,背上有一两座小山似的肉峰,要穿过沙漠全得靠牠。这些骆驼既能吃苦耐劳又耐渴,只要给牠们一点水、一点食物,就可以撑上好几天,沙暴来临前,牠还会示警,沙漠里再也没有比牠更可靠的动物了。”
她听得兴味盎然。“你多说些给我听。”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咧嘴一笑。“我们拉骆驼行走沙漠的时候,有时候会遇到一种现象,就是在一片黄沙中,突然会出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像是绿洲、城镇、商队等,但一直往前走到那儿时,却什么也没看到。有些人一直追逐着那些幻影,最后就迷路了。”
她听了大为惊奇,他也好兴致地继续讲着,讲沙漠的日出、日落,讲蒙古的那达慕节庆,还有走过戈壁沙漠的各色人种,像是美丽的维吾尔族,穿著长袍的大食人,宗教信仰特别与众不同的回回人,听得她心醉神迷,大为倾倒。
“这世界这么大,还有好多地方我没有去过,好多东西没看过。”她幽幽一叹。
他淡然地说:“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就得当家,因为穷才必须奔走天涯,不然谁愿意离乡背井?只怕妳这富家千金是不能理解我们穷人家子弟的心情。”
他话里的苍凉让她的心为之一酸。
“我的老家在山西,那里山穷人贫,山西人都往外地去走山口,赚了钱就回老家盖起深宅大院,那宅院的气派在江南还没有几户人家能比得上。”
她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人人都说天下最富在江南,你还道是在山西。”
“那妳就不知道了,江南富虽富,但山西的那种富是妳想象不到的。”
她目光流转,轻声地笑了。“等你做生意赚了钱,也要回老家盖起一栋大宅院了?”
他爽朗一笑。“那是自然,落叶就得要归根。”
她注视着跳耀的营火,火光照着她的脸,在她眼眉下映出阴暗不明的影子,让她看起来有种独特的魅惑感。
“妳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祥子催她去休息。
她依旧睡在马车里,他谨守着礼教,就守着火堆,背对着马车守夜。
他高大的背影让人安心,才没有几天,她已经开始习惯看着他的身影入睡,更习惯了处处依赖着他。
“这位大哥,马家寨要怎么走?”
“你要去的马家寨还要再过两个山头。”祥子低声地回道。
“两年前我来的时候,记得是往南走,过了两个村之后,得再过一座桥……”
“是往西走,约莫三十里地。”祥子的声音听来有些紧绷。
“……”
车外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心里奇怪着祥子在和谁说话,桔梗便掀起布幔往外看了出去。
一个瘦小的男人骑在马上,狭长的眉目、塌鼻,目光飘移不定,看来总月兑不了几分草莽气息,他猥琐的模样,让她心里升起了三分厌恶。
他一看到桔梗,狭小的眼睛里立刻发出幽光,两眼都看直了。
一副宽阔的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面对着祥子警告的眼神,他讪讪地笑了。“那姑娘真是个天仙美人。”
“她是我妻子。”祥子沉声响应道。
“啊……原来是夫人啊,真是……真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他嘿嘿干笑着没说出来。
可惜啊!可惜,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会嫁了这么个普通的庄稼汉。
那宽阔的肩膀同样地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放下布幔,躲回了车里。
“你们两位要往哪去?”那男人又问。
“就在前面村子里打尖,明天再沿着官道赶路。”祥子不疾不徐地说。
等那人走后,祥子赶着马车向前走了一里左右,突然掉转了一个方向,不走大道,专往林间山路走去。
当祥子说她是他的妻子时,她只觉得奇怪,但他眉宇间的严肃却让她没再多说些什么。
☆
当晚,眼见夜幕已经低垂了,马车上的她已被崎岖的山路给颠得浑身快散了架,山路益发难走,天色也越见暗沉,但祥子却一点儿都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径自拚命地驱驰着马车,一语不发地紧绷着一张脸。
他拿着鞭子往马身上一抽,骏马嘶鸣了一声,又加快了速度,只见四蹄如飞,在山道上飞快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