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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屐归去 第22页

作者:针叶

牙牙

比这还小还小的时候,小丫头就在她怀里了,她看着她一天天胖起来,一天天笑起来,从呀呀学语到颠倒西歪地走路,从“讷讷”到清晰的第一声“娘”。小丫头刚学走路的时候喜欢把口水糊到她衣服上,现在喜欢抱着她的腿撒娇,晚上睡觉之前吵着要听故事,还自认自为地叫他白螺叔叔

她的女儿呢

她亲手喂大哄大的小女儿

她怎么可以让她的女儿失去娘亲?她要看着牙牙继续长大,她绝对不会让沙夜思将牙牙带回摩奈圣教,绝不。可是现在的她完全没有办法救牙牙,怎么办?怎么办?快想,快想啊!

手,在袖下慢慢成拳

沙夜思见她迟迟不语,捏开牙牙的嘴,将蝎毒放到小嘴边。

“不!”她又急又慌踏前一步。

沙夜思的动作停下,却不是因为她的焦急,而是——漆黑的林内响起诡谲的掌声。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发现追错方向的侍者原路返回。这些侍者退到沙夜思身后,盯着树林,不知掌声从何方传来。

“啪!啪!啪!”掌声缓慢而清脆。渐渐,一道身影越过层层树影出现在众人眼中,异色蝙蝠袍,半明半晦的容颜如冰似玉。

沙夜思眼底闪过一抹亮。

祝华流,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

冰眸一转扫过众人,他走到花水然身前。腰,微微弯下,如天神般的眼高高凝视着她,他低声在她耳边问了一句:“痛不痛?”

痛不痛?她看着那双冰魂凝结的眸子,眼底发热。

他只是问了一句“痛不痛”,他想问的其实是,当年她用卑鄙的手段利用他、推开他,他的心痛不痛?

今日她的心有多痛,当时的他,心痛便是今日的百倍千倍万倍她似乎明白他一刹的所问,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痛不痛?

痛。好痛好痛。痛得她心如火焚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努力地蠕动双唇,她几不成文地吐出一丝细微的歉意:“对对不起”

“我一直在等你道歉。”他歪头释然而笑,峰眉似醉。

以他的身手,救回花牙并不难。不过点撇之间,花牙已经安然在他怀中,甚至,他就这么单手抱着花牙,只以一手迎敌。沙夜思早已被他的掌风扫倒在地,那些侍者的武功在他眼中不过三岁孩童的能耐,就算守牙与他力战,他也以一种谲妙的步法闪过,衣袍翻转之间,守牙已经受他三掌。

她怔怔看着这一幕,脑子一片空白。

他突然隔空将花牙抛给她,双手一收一放,反复两次后,握掌成拳,对凶猛冲上来的守牙一拳击出。守牙趔趄后退,吃力摇晃了半天才站定。他盯着自己的拳头看了看,失笑道:“难怪友意喜欢,‘长拳左打猴’的效果果然不错。”

沙夜思幽怨的眼神直直瞪着他,咽道:“你们中原人果然冷血无情。”

他收拳,瞥了沙夜思一眼,“此话怎讲,请沙姑娘明示。”

“你砚儿”

他“啧”了声,眉心拢成小丘,直视不远处捂着胸口的男人,冷道:“你不会不知道他的爹是谁。”

守牙一颤。

“要我挑明吗?”他的耐心渐渐磨光,眸珠从守牙脸上平移到沙夜思脸上,冷笑,“他才是砚儿的爹。”

轰!天上劈开一道闪电,青蛇飞舞。

沙夜思面容惨青。

“圣女不记得当晚的情况,你的神志也不清晰吗?我记得”

“住口!”守牙脸色大变。

“你说!”沙夜思僵硬地开口,“你说清楚。”

冰魂双眸宛如沉睡的骊龙轻轻垂敛,他欲笑不笑,“圣女可记得我曾经离开了一会儿,那时,我的部众早已伏在梁上。要得到你们教里的迷香并不难,花信可以给我下药,我一样可以给你们下药。你们在床上,我在旁边运功压制药性。等到黎明前,我的部众从后窗送走守牙,神不知鬼不觉。”

他正是因为拼尽全力压抑咆哮的,才会吐血。留在房内,他只想看她在外面能忍到几时——她忍了一夜。

他最后血气翻涌,也是因为心浮气躁的恼怒。

她竟然、竟然忍了一夜。

“详细的”他瞥看那面孔扭曲的男人,“不用我多说,你应该记得。如果圣女以当夜之事认定我是孩子的父亲,我也可以肯定,孩子的父亲一直在圣女身边,而且,一直陪着你们。”他说得仿如水国烟花,完全不理会这些人听到真相后是如何震撼雷亟。末了,他抬平眼眸,以好言相劝的调子道:“花水然和牙牙是祝某的人,祝某不追究当年你们下药之后用狸猫换太子,也请圣女以后不要再为难她们。这件事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如果摩奈圣教一定要为难她们,就是和祝某过不去。和祝某过不去,也就是和化地窟过不去。圣女是聪明人,我想,贵教教主也是聪明人。”

沙夜思僵了半晌,直直向前走。守眼见她两眼发直,怕她有什么不测,紧跟在后,那群侍者面面相觑,只能跟在他们后面离开。

黑空中时有闷雷传来,似乎召告不久之后的暴雨。花水然一直呆站着,牙牙从怀里挣月兑也不觉得。直到他抱着牙牙站在她前面,她还是怔忡结舌。

“你哪里伤到了?”他眯眼凝她,表情有些冰。

她在消化,她在消化

“水然?”

“娘!娘——”

她指尖微动,眨眨眼,想努力看清眼前这个焦急的男人。

他是在焦急吧?不然,俊美的脸为何会有寒冰的存在?

抬手,在半空迟疑了一会儿,她慢慢抱住他和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揽住他们,轻轻踮起脚,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任她抱得死紧,徐徐抬手扶在她腰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泪流满面。

为什么流泪?是命悬一线之后的松懈,还是多年来被她压抑的愧怀?

这么些年来她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初她没有为了圣女设计他,或者她故意失败,而今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可是,她想不出来,她完全想不出来。她只知道如果不把握当年一刹的机缘,就没有今日和牙牙共度的四年时光。不需要顾及任何人的喜好,不需要留意自己的言辞,不需要刻意屈就自己,开个小店,赚些不多的银子,心情好时和小菜贩计较一下斤两,心情不好时就磨糯米粉,做香喷喷的小兔子糯米圆给牙牙当晚餐这种生活虽然与以前相比清苦了些,可每晚她睡得都很香,很香。

世人只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却不知,血口喷人者,必先污己口。

当她下定决心为了沙夜思设计他时,她已是血口喷人者,故意以身世自怜,故意表露自己对中原的向往,故意借他对自己的一点心意恣意利用,因为那时的她是摩奈圣教的护法天女。在其位,谋其职,为了圣女,她什么都可以做,包括利用他,献上他。

是的,是的,利用他,利用他!利用他就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呢?她有什么可犹豫的?毕竟,他和她,非亲非故。她这一生没什么大愿望,只想让人放弃她。只因为,她早已放弃了自己。

“达摩虽然在东土得到伤害,但终究对东土有情,所以留下一屐,只屐归去。”

“花水然和牙牙是祝某的人。”

“如果摩奈圣教一定要为难她们,就是和祝某过不去。”

这些,是自从爹娘离世后,她听到的最动心的话。

也是此时,她才恍然醍醐,在她明了他当年的心痛时,也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情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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