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过这些琐碎细节,昙也不卖关子,只道:“友意与帮主的小夫人正游江赏景,为讨美人欢心,他以分花拂柳剑制敌,将向暇生的剑挑落江中。向暇生败后,不怒反喜,追着友意要学这套剑法。”
长孙淹非常怀疑地瞥去一眼,“这不是杀野猪的剑法……吗?”
“杀野……猪?”昙转头看她,眼中绝对是揶揄大过惊讶,“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重重点头。
这剑术,她很听话地学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基本上,那些招式她已经记得很牢了,当听说是杀野猪时,她曾想能不能忘掉……想了想,她禁不住向前又挪了一些——近点近点,这样看得比较清楚。
第十一章乌夜点绛唇(2)
远方,刀光剑影又纠缠在一起。突然,两人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一片落叶纷纷,没人看到闵友意在贝兰孙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想知道遥儿在哪儿?乖乖地……向饶老头赔个罪。”
“黄泉路上,你亲自向他赔罪去。”
——“啧啧,我们……为什么在这儿打斗?你要杀我?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扯远了,贝兰孙,老子是来比赛的,而你,是我的筹码。”
“……”死到临头还想着比赛!贝兰孙嘴角抽搐,寒气暴涨,银牙舞出逆鳞狂蛟,铺天盖地,卷起长枝落叶直扑闵友意。
眼见银牙扑面,夜多窟主持剑微笑,软绵绵刺出一剑,剑势轻飘飘,如絮如丝,仿佛只是在春日柳堤边,他握着一条柳枝,轻轻为身边的女子拂落飘于发丝的落叶。电光火石,青冷的剑尖与银刀刀锋相抵相撞,再飞速分离。突然,轰天巨响,狂风肆地,如翻涌的气浪向四下卷散,远观众人暗叫不好,纷纷躲避。
这罡气四射,只因闵友意借那一剑,罡气自剑身溢出,如无数细毫,将贝兰孙聚合的寒气从中爆破开。
躲着沙石,杏花眼有一丝懊恼——贝兰孙这家伙,冥顽不灵,怎么劝也不听,代父赔罪会死啊……此时的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赔罪是要自断手足筋的。他只知道,以贝兰孙这么死硬冷硬的态度,迫他不得不使出最卑鄙的一招……
边躲边闪边向自家部众靠近,闵友意扬手,将那沃丁的剑钉在一棵树干上,正待转身,却听到树后传来一声细细的申吟。喉间一紧,他转过树干,脸色难看地瞪着缩头掩面的——女子。
小小的身影缩抱着蹲靠在树干边,天碧罗裙上堆满沙石枯叶,宽大的衣袖盖住小脸,瞧不清神色。
看外表,似乎没受伤。
“淹儿……”他慢慢蹲下,抬手向抱捂头的手探去,指尖,不可自控的轻颤。
罗裙轻轻一动,女子缩缩肩,并不答他。
心头一紧,他一把拉开掩面的手臂,袖上点点血迹令原本紧抽的心更加窒息。小脸露出来,他呼吸刹停,抱起长孙淹,眸光一转,看到昙的身影后,立即掠过去。
“庸医,救她。”
“我……”
“老子求你。”
“我……”
“到底要我怎么求你,你才会救她?”
嘴角抽搐,昙忍无可忍地大吼:“你让我先看看。”
昙一眼扫去,长孙淹满脸是血。他不急于止血,仅侧目吩咐“取水来”,一名部众应声离去,他走到长孙淹身侧,抬起她两手,摇了摇,轻问:“痛吗?”
她摇头,“我……”
“腿呢?”昙以微笑止了她的话,转而曲指叩叩她脚足和膝盖。
“不。”
昙正要问其他,头发被人扯住,“庸医,你给老子认真些。”
头皮隐隐有些痛,昙白了他一眼,“你再拉一下试试,信不信我让你当一个月和尚。”
“淹儿的……”
“血嘛,我看到了。”拉回被某蝴蝶扯痛的一缕发,适时部众取水回来,昙接过湿布将她脸上血迹拭净,口中不忘安一安闵友意的心,“她没事,只不过脸上被罡气削了几道伤痕,洗干净就没事了。”
“没事?”
闵友意呼口气,长孙淹正想抚抚自己的伤口,突听昙大叫:“别动。”
“不动不动,淹儿乖!”他急急握住她伸出一半的手,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牵在一起,再不放开。可惜,脑袋被某庸医借机报仇地狠狠一拍——
“不想让她脸上留下伤疤,你就让开。”
闵友意乖乖让到一边,一只手仍然牵着小手,盯着昙的动作,一个小小细节也不放过。
昙从腰边小袋掏出一只白瓷小瓶,薄薄的瓷身近乎透明,他倒出一颗豆粒大小的墨丸,掬起手掌,滴下数滴清水,让墨丸在掌心化成一片浓浓黏黏的墨汁,然后,他伸出食指,指月复蘸上墨汁,在长孙淹脸上的伤口涂涂抹抹……涂涂抹抹……
片刻,掌中墨汁用尽,他摇摇蘸墨的手,站起,“好了。”
闵友意推开他,小心翼翼蹲下,定眼一看,双眼睁大,侧手一抓,提着襟口,将准备洗手的昙一把扯过来,低吼:“庸医,你在她脸上画什么?”
“上药。”丢去看白痴的眼神,昙拍开他的手,按原计划洗手。
上药?他上的什么药?洗去血迹的脸上渗着丝丝猩红,可见横横竖竖交错的细长伤口,被昙涂上那乱糟糟的墨汁后,素净的脸上横一笔,竖一笔,像小孩子捏着毛笔在墙上胡乱涂画一样,滑稽,难看。
臭庸医,他拿淹儿的脸画画?
画得好,他没意见,春花秋月下的描眉不也是男人拿笔在女人脸上画画吗,问题是,庸医根本就是乱画一气……
被他定定看着,长孙淹只觉脸上麻痒难耐,前一刻涂药时只有冰凉,如今冰凉变成麻痒……痒,好痒……脸上刺痛,她忍不住红了眼,用力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想模模自己的脸。
今日莫非是她的黑煞日,不过是想靠近看清楚些,谁知一阵强风扑面吹来,脸上先是一凉,然后是巨痛,她尚不及反应,耳边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巨响,成堆的石头四面八方飞过来,如雨点般打在身上……拜托,这不是细针扎手,她也不是坚强女子,如今脸上又痛又麻,哭一哭总可以……吧?
“胭脂泪,留人醉……”他呆呆看着眼前这张画满药墨的花脸,情不自禁伸手,指尖沾泪,别样情怀。
情愫妖娆,在眼中徘徊不去,偏偏耳边响起煞风景的声音——
“胭脂泪,留人醉,只可惜,人生长恨水长东!”
满目情愫,被迫敛去。
“庸——医——”
“在这儿,在这儿!”昙撇撇嘴,以为他要追问会不会留下伤痕、什么时候愈合之类,谁知——
“淹儿,不哭不哭,很痛吗?我把庸医的脸也画花了给你取乐。”
“……”这是人话吗?俊美的脸狰狞起来。
闵友意瞥他一眼,欲说什么,某庸医已经挂着狞笑抢先一步开口——“我这儿有五颗药墨,每天涂一颗,涂完全愈,绝不会留下疤痕。”
“……谢谢。”
“嫣,你刚才……好像说了一句话。”狞笑不变。
“说什么?”闵友意心思全在湿润的乌眸上,无暇顾及那张欠揍的脸。
“你求我。”
闵友意一僵。
“别忘了你在客栈说过的话。”狞笑变浅笑,如春风化雨,落在昙俊美的脸上。
闵友意白他一眼,牢牢握着挣扎的手,低眉安慰,“乖,淹儿乖,别模,没事的……”
“好……痒……”她困难地动动唇,抽不回手,只得努力眨眼,让泪意淡去。
“不能模。”他的声音中有丝紧张,在得到她的点头后,他才轻轻松了手,长身立起,瞪了同样满脸焦急的楼太冲一眼,“你只会画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