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七佛伽蓝,她站得远,瞧玄十三不真切,今日近观,只觉得“南堂郁金”四字根本就是为他而生。想在他衣上绣花,是兴致所来,如玄十三这般莫测的江湖人物,此刻不绣,她以后还有机会……吗?正如当日在崖下,她想在他衣带上绣一只蝴蝶……眸光一瞥,她瞧到身边静默之人垂于膝边的一片浅紫。
那只蝴蝶仍在……心头不知为何涌上淡喜,她拈针破颜,指翻线长,如桃花点地。
然而,她欣喜,玄十三含笑,七破窟部众却暗生警觉。
她的针就在我尊的颈脉边。
若要伤人,只需轻轻一刺。
部众们心中一凛。不是他们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江湖凶险,半点也马虎不得。觉此,已有部众微微踏前一步,眼含警惕地瞪着纤纤笋指中的那根针。
玄十三眼眸半敛,下颌微抬,耐心地等着长孙淹在自己衣领上绣花。部众虽警惕高涨,却也不敢打扰,包括闵友意。
闵友意不打扰,只因他双眸中只有神情专注的女子,哪顾其他。况且,玄十三喜怒不定,他既然放任淹儿在衣上绣花,可见心情不坏,若此时打扰……不妥不妥,他曾有一次惹恼了玄十三,被他惩罚打扫各窟茅厕……念念之间,她已收针断线,众目向盘扣边望去,钴蓝底袍上,一朵鲜红的郁金半羞半合,茎杆以碧线绣出,一片狭长的侧叶向左方弯偏,正好与盘扣相接。
伸手抚了抚,玄十三颇为满意,扣上盘扣,突听远方传来响动,他侧目,部众们也将绣花这一小插曲暂时捺下,向贝、饶二人看去。
远远,贝锦倩愿向饶奋藻赔罪,但饶奋藻丧子之痛依然难平,众人听到响动时,贝锦倩正举臂凝气,衣袍鼓起,一声清啸,空中银牙一闪,一柄银白大刀被他吸了过来。
刀长三尺六寸,银白无鞘,寒气逼人——渐、海、鳞、牙!
贝锦倩手腕一翻,那刀竟向自己腿下扫去。
他这是……众人大骇,丑相急急出手相救,饶奋藻抬手阻止,闵友意疾扑贝锦倩,凌空扯下腰带,向刀身卷去……
这一切虽快,却不及那更快的一人。
“渐海鳞牙”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操纵,在贝锦倩手腕翻转之际,牙刀已月兑手飞出,惊鸿掠影的一刹,刀握在另一人手中。
冰颜无笑,白袍无尘,北池雪莲贝兰孙。
寒冰般犀利的眸子向饶奋藻瞥去一眼,仿佛看的只是街边的陌生甲。手握龙吞口,将“渐海鳞牙”扛在肩上,他转看贝锦倩,“爹,如果早知道和尚念经能让您早早出洞,孩儿一定会请和尚去遥池宫念经。”
“……”这是孝顺儿子说的话吗?
手在龙吞口上一转,他垂眸,“孩儿自幼失母,爹忍心让孩儿……再失父吗?我不理窟佛比赛,饶家长子当年已经死了,饶奋藻在怨恨爹之前,为何不想想,他自己有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说完这话,他不再看僵硬的父亲,转向闵友意,又道——“闵友意,我的妻子在哪儿?”
“在老子床上。”玩世不恭地耸耸肩,蝴蝶本性不合时宜地冒出头。
白衣飘起一角,冰眸浮现杀意,“如此,黄泉路上,你走好。”
言落,杀气如冲栏野马,再不掩饰。手腕转如射弓,银牙竖立,一刀劈去。
刀气仿佛星宿斗牛,自锋尖咆哮而出,闵友意闪身躲避,不忘回头大叫:“快躲!”
轰——碎石飞扬,众人急避,只见两道人影在飞石中闪动,隐约不清,而刀光却如夜空闪电,一招一式,凌厉逼人。待到沙石静下,两人各立一方,四周松木已断残无数。
对视良久,闵友意突道:“老子的刀法不错吧。”
“是不错,”贝兰孙点头,原来,他刚才将闵友意当夜在连云阁所使的刀法如数重演了一遍。如他这般过目不忘的学武之人,当今江湖有,但不多。冰眸慢慢动了动,贝兰孙唇勾半笑,却笑不达眼,“今日,我教你如何使用渐海鳞牙。”
刀身一横,贝兰孙四周空气刹那降下,仿若冰雪凝固。
闵友意撇撇嘴角,眼睛向右方挑了挑,两丈之外,站着那沃丁。
方才,贝兰孙只在招式上将他的刀法重演,记忆之好令他佩服,但,仅是招式,没有配合内息,此刻,犀利寒气破空四射,贝兰孙明显想将渐海鳞牙刀法与内息合二为一。他是肉身凡胎,还没到铜骨铁臂的地步,被刀劈中绝对会流血,如果他再这么赤手空拳,岂不只有逃跑的分……
贝兰孙脚尖一动,闵友意转身向那沃丁扑去。
“借剑用用。”抽出那沃丁腰间的佩剑,不理他的鬼叫,闵友意推出一掌,将他送出刀气范围。转身,剑舞长蛇,迎上电闪雷鸣般的刀锋。
剑锋刀锋交错,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忆起在宝马镇内拳掌相对的情景,当时你掌我拳,今日你刀我剑。
弯唇,两人同时勾笑,倒跃分开。
刀是鳞牙,鳞牙是刀。
秋山似剑,剑似秋山。
林间,刀气纵横,剑气磅礴,众人只听得隐隐风吼,震震雷动。刀影错落有致,如烈日下破冰怒绽的莲花,剑影排排推进,仿佛水榭边婉转轻开的玉扇。
刀波长啸九天,光如奔象,剑气邈落云霄,形如游蛇,蓦地,贝兰孙顿形,持刀玉立,四周落叶纷纷,寂谧无声,闵友意竖剑于臂,面无表情。
两人无言,众人也不知谁胜谁负,一时间寂静蔓延,悄无人声。
“有点像……”被拉到大石后躲避的长孙淹揉揉眼睛,不怎么确定地咕哝。
她身边,昙也学她一般,小小声问:“什么有点像?”
“剑势……”沉思的女子顺着旁人的提问答道,“有点像他教我的剑法。”真要说从两人的缠斗中看到什么,她只能说看到一团乱七八糟的人影,但闵友意的剑势中,有几个姿势她觉得眼熟,熟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天天有练过。
“他教你什么剑法?”昙继续小声追问。
“分花拂柳剑……”长孙淹终于侧头,瞧瞧是什么人在与她说话,“……呀!”
“什么——”躲避在四周的数名部众蓦然大叫,“夜多窟主教你分花拂柳剑?”
余音震震,长孙淹不禁掩耳。
表叫什么,那剑术很厉害……吗?她看向一直伴在身后的楼太冲,以眼神求证。楼太冲颔首,却因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清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怔想之际,早已响起昙笑呵呵的声音——
“一年前,友意以分花拂柳剑击败‘香山剑’向暇生。”
“向暇生是谁?”
“江湖上风头最盛的剑痴。”昙一句带过,想了想,又补充几句,“向暇生的剑术以灵、幻、快称誉江湖,他没事的时候常常找些剑派剑庄去切磋剑术。这人天姿奇绝,切磋数次就能将对手的剑术学会。这些年来,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剑派剑宗已经被他切磋得差不多了。他大概觉得实在没地方切磋,竟然跑到青山帮去,友意当时正与青山帮的……”
昙蓦然停语,双眸微眯,似笑非笑。
——青山帮是长江下游的一个小帮派,背靠青山,前有大江,做些船商渡口生意,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而帮派一但有了名气,加之天时地利,难免会生些恶霸心思,令得过往商船在行经青山河段时都要看看他们的脸色。很不巧,某一天,他们拦下了七破窟的一艘商船,梁子也就这么结下。青山帮帮主有一大一小两名夫人,大夫人持家有道,小夫人国色天香,正对了“玉扇公子”的胃口。所以啦,友意一听结了梁子,喜颠颠跑去勾引人家的小夫人,也正好遇上前来切磋的向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