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新鲜茶叶炒制之后,成品都变为深绿或灰黑,“眉绿”却不是,它的鲜叶向阳的一面是绿色,背阴的一面是红色,晒炒之后,叶背的红色变淡,叶面的绿色却保持不变,且每一片茶叶弯曲有度,仿佛七八岁童子的小眉毛,故而得名。
“眉绿”不算茶中罕品,但庸医炒制的“眉绿”却是罕品中的罕品。七破窟里,只有庸医闲时没事才会炒炒茶、磨磨毒药,偏偏出自他手的茶叶香味独特,深得玄十三喜爱。庸医每次制茶都不会多,拳头大小的瓷瓶,每种茶两瓶,一瓶给玄十三,一瓶给众窟主品尝。庸医的茶,一般人还尝不得……
“寂灭。”另一杯送上。
寂灭子受宠若惊,双手端过小瓷杯,差点热泪盈眶。啊,厌世窟主亲手为他倒茶……只不过……还是……清清嗓,他垂眸,“谢厌世窟主,待赛事了结之后,属下再喝不迟。”
这杯茶,他想喝的,可……凡喝过厌世窟主泡的茶,部众们要么拉肚子拉到两腿发软两眼发昏,直接从肉骨头变成骨头,要么,便像醉酒般浑浑噩噩,一个月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神志清醒后听旁人说起,就连自己也觉得骇人听闻。
对于拉拉肚子,寂灭子是没意见,醉醉酒他也无所谓,但那只限于不比赛的时候。如今窟佛赛事胜负未分,他不想出纰漏。
恍惚的眸子终于恢复清醒,闵友意闻言一笑,看向满脸写着“你真令我失望”的男子,岔开话题:“我尊什么时候到?”
“他什么时候到,不是你我能控制。”昙倒了一杯给自己,慢慢品尝。
闵友意微微点头,算是同意昙的话。静了静,他在桌下踢了踢闲闲喝茶的家伙,“昙,如果一人手足筋脉被挑断,你有把握将他治好吗?”
“受伤之后,若一个时辰内出现在我面前,我有把握将他的手脚治得比没断筋前还要灵活。”
“当真?”
“当真。”不怎么认真地点头,昙又为自己斟茶一杯。
他表情疏狂,闵友意却知他的确有张狂的本钱。如果昙想医死一人,就没人可以医活,如果昙想医活一人……那个……坦白而言,在他记忆里,昙正正真真医活一人的记录尚不存在……分神片刻,他想起见到昙后脑中一闪而过的问题:“你原本是不打算来的。”
“对。”
“现在坐在老子前面的是谁?”
“我。”
“该不会……”闵友意眸珠一挑,贴近,“你是不是怕卷轴太长,你要的东西我带不回去?”
“不,我来,只是为了……”厌世窟主举杯掩唇,让某只蝴蝶无法瞧见自己唇角的趣笑,“泡温泉……”
“……”
“吃鸡蛋……”
“……”
“仅此而已。”
第十章剔银定风波(2)
十天后——
一袭白袍,闵友意盯着杯底舞动的茶叶,愤郁!
庸医没说谎,他上山,一不采药,二不挖参,还真是非常单纯地泡他的温泉,吃他的鸡蛋。反正温泉没刻名字,他爱泡多久泡多久,但是,泡归泡,为何天天拉着他一起泡?
庸医的话是这么说的——“五月时节,拥雪赏月,清风暖池,一壶美酒,你不觉得比白天更多一份怡情!”
啧,怡情?要他以为,与软玉温香的女子泡在一起才叫怡情,和庸医一起泡……简直是暴殄天物。这十天他在干吗?
在、浪、费!
喝茶后,他睡了三天,第四天正午醒来,一身酸臭,头昏脑涨,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庸医的指责:“若不是贝兰孙那一掌,以你的功力,断不会因为一杯茶就睡了三天。”
庸医,他以为他的茶很好喝吗?不是让人上吐下泻,就是让人发酒疯。
醒来当晚被庸医拖去泡温泉……行,行,泡就泡,他是没什么所谓,可那家伙什么时辰不好选,偏偏过了三更上山,不到寅时不下山,每天晚上泡得他皱皱巴巴,差点月兑胎换骨。泡完回到客栈,他倒头就睡,待第二日醒来,已是午后的午后了。如此数日,他哪有工夫到遥池宫与淹儿相会。
据部众回报消息,依然有宵小想窃得“渐海鳞牙”称霸武林,借着这次窟佛赛,宝马镇已是龙蛇混杂,贝兰孙这些日子还能睡安稳觉,实在应该感谢七破窟,若不是夜多部众拦下大半小贼,每晚潜入遥池宫的宵小就够贝兰孙一夜没觉睡了。
淹儿……白袍公子敛眸半晌,长睫眨了眨,缓缓睁开,盯着掌心的纹路,良久后,掌心慢慢移向胸口,覆上庸医当日按住的位置。
他明明没病,为何近来胸口隐隐生痛?只要他一想到……
“叩叩!”门上传来两声短促的轻扣。
“进来。”
“又犯病啦?”不痛不痒的声音,清冽迷人,来自某位庸医。
“你才有病!”手放下。
“要出去?”长眸一扫,推门而入的人笑呵呵。
“你今天别想拉老子去泡温泉。”两手拉直腰带,经脉畅通气血旺盛的夜多窟主美目睥睨,露齿一笑,手腕使力一抖,布帛破空仿如琴鸣,流光照电之间,浅紫盘腰,徐徐而下,一段风流缤纷自现。
“喝杯茶,再去不迟。”扬扬托在手中的瓷壶,昙倒了一杯递给他。
一口饮尽,将杯抛回,闵友意移步向门,“什么茶?”
“旋品银筝。”
开门,他顿了顿,回头,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昙笑了笑,只手托腮,指尖扣打桌面,回道:“如果你能走出客栈……”
不理他,闵友意转身下楼。
“再谢我……不迟……”
迟字音落,一道清俊身影正好迈出客栈,提气跃上屋顶,身影遥遥,转眼不见。
“果然……”房内,清脆的扣响一声又一声,缓慢,却不停,其间,夹着一缕满意的低喃,“痊愈。”
长白山的天气,前一刻还是蓝天碧扫,白云飘飘,后一刻可能就是电闪雷鸣,雨雪冰雹,正如某些事情,相安无事的表象下不知潜藏着什么。
至少,有台小和尚察觉不出。
遥池宫,柰攀楼边,有台——七佛伽蓝句泥禅师的二徒弟——正在讲故事。
“……目连是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相传,目连成佛后,见母亲在地狱受苦,他心生不忍,请佛解救,佛祖慈悲,告他救母之法。目连依照佛的提示,于七月十五日设盂兰盒供奉十方僧众,从而有了盂兰盒节。”面目清秀的小和尚跏趺而坐,一群侍女正围在他身边听故事。有台见众人乐听,端正表情,端出一派法相庄严,又道,“关于目连尊者,小僧还有其他故事。”师叔天天对着贝老宫主说大佛法,他说说小佛法应该不是问题吧。
“小师父快说。”侍女们轻笑,显然被他的佛家故事吸引。
“佛经记载,一日,目连尊者经过地狱恒水,见一批饿鬼在河边受难,每人的受难方式都不同,饿鬼见了目连尊者,纷纷上前询问自己受苦的原因。一鬼问:自从我来到此处,肩上负一个铜瓶,铜瓶里盛满热铜,有鬼差手持铜勺,将铜水从我头顶灌下,痛不可言,为什么?目连答鬼言:你为人时,曾是寺庙的维那僧,你曾藏一瓶酥于它处,不与众僧分享,如此悭惜,便是你今日受花报果入地狱的原因。”
“哦——”一名侍女大叫,“那鬼为人时,因为吃独食,做鬼后才会有报应。”
“正是正是,”有台连连点头,借机宣扬佛法,“佛言众生分享,正是此理。当时,另有一鬼问目连:我来到此处,常吞铁丸,是生前何罪所致。目连答他:你为人时,是一间寺庙的小沙弥,寺中练石蜜浆后,你心生贪念,在其他僧人没吃之前,你偷偷吃了一块,因为这个缘故打入地狱,罚你常吞铁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