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死个市舶司也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这,是秋凡衣四天来的最后结论。
周宅很小,小得居然连宅牌也没一个。
抬头看着光秃秃的铜漆木门,秋凡衣不太确定早上是不是真从里面走出来,反倒是隔壁那家高墙红瓦气派十足。
“公子?”见她昂首发呆,两人在身后疑叫。
“钓雪,你早上来的是这儿吗?”她真的不太确定。
钓雪点头,给她肯定。
“好,咱们——散烟你干吗?”正要敲门,却见到散烟踩着散花醉步,意欲翻墙而进。
吓?不是跳起去吗?散烟疑惑地瞧向钓雪。
“咱们是借住,不是执行任务,这次是直接从大门进去。”拍着铜漆门,秋凡衣戏讽。
半晌,铜门被人拉开,探出一张鹤颜皱皮的老脸,“三位——”
“是不是凡衣?是不是凡衣?”门内突然传来急叫。
“别急别急!”老者回头应了声,再转头对三人道,“三位——哎哟,八少爷你别推我呀!”八少今天吃错药了,劲儿这么大,存心想拉散他这把老骨头。
“走开。”用力拔开铜门,周十八急火如风地跳出来,一把拉住秋凡衣的手,急声追问,“你去哪儿了?吃了饭没?我找你一天,人影也不见,太阳都快落山了。傲凤楼说你正午就退了房,你不住了,要走啦?要去哪儿?走也要通知我一下嘛,好歹我……好歹我……”
“你怎样?”噼里啪啦的连环问听得秋凡衣一头雾水。
“好歹我……我也是要娶你的人,你怎能不由分说,说走就走?”周十八憋了半天,终于红着脸叫道。
“娶公子?”散烟瞪大眼,防备地盯着周十八揪人的手,不解秋凡衣竟让他捏着不放。
“八少,让三位客人进屋说话嘛!”周管家掏掏耳朵,瞅到路过行人好奇地打量,心中暗叹,今日的情形,只怕明日传成流言便不是如此形态了。
的确,周老管家的思虑不无道理,今日听到周十八说要娶白袍公子的人,纷纷向自己的亲朋好友传达着最新消息。等到五天后,城中大街小巷中最炙手可热、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消息便是——
周十八之所以至今为娶,是因为有龙阳余桃之好。
嘿嘿,这传闻缘由,正是今日他红脸说的一番话。
包有人绘声绘色地传着——周家八公子特别钟情阴柔秀美,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真是爱到心窝里去了。那白袍公子不过出门半天,周八公子就心急如火,那个关切呀,仆人们看着也脸红呢!
如此云云只为茶后谈料,不足为惧,影响最大、害得周十八叫苦连天的,是那些闻风而至,对他错表情意的男子。那些本就喜爱淑风之乐的年轻男子粉味十足,听到此传闻,竟个个穿着白衣白袍在街上冲他挑眉挤眼,恶心得他一天吃不下饭。而这,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注:龙阳、余桃、淑风皆指喜好男色的同性之恋。)
今日,顾不得行人刻意的探求目光,他牵过秋凡衣的手,拉着她直奔屋内。
“慢点慢点!”追在身后叫着,散烟瞪着他大胆妄为的手生气,右掌五指屈伸,蠢蠢欲劈。
“你要走了?”拉她来到前厅,周十八急问。
“谁说的?”她什么时候要走了。
“那你为何退了傲凤楼的客房?”傲凤楼是施家产业,四大败家子素来交好,他与施家公子亦是朋友。
“我要搬了。”颔首示意散烟退后,秋凡衣以眼神示警,让她收敛。
“搬?搬去哪儿?”一坐在她椅边的茶几上,周十八心急,“告诉我,我好去找你。”
“找我干吗?”他的靠近没引来秋凡衣的厌恶,令身后两女暗自称奇。
“找你……你先说,搬去哪家客栈了?”似乎聪明了些,他顿住口,反问她。
“你家。”环视梁柱,她从善如流。
“李家客栈?”哪家开的啊,为何他从未听说过?“在哪里?哪个李家开的?”
哇,有这么笨的人呀!与钓雪对视一眼,散烟脸上写着“大开眼界”。
“哪个你家?”犹如听到稀奇事物,秋凡衣收回扫视横梁的目光,对上他,“你有几处宅子?”
“我家就这一处宅……”他一顿,瞪眼,“你……你说的‘李家’,是指我家?”此‘李’非彼‘你’也。
“对,我想在贵府上打扰数日,不知方便不方便?”他敢说不方便,她就直接杀了他。
“方便。方便方便,非常方便!”急骤点头,周十八俊脸先是一呆,随后挂上傻笑。笑过后,火烧似的跳起来,冲到厅外大叫,“缘伯缘伯,快快快,在我院子里打扫三间厢房出来,记得多打扫几遍,每个小角落都不能放过。还有,打扫完了薰些清淡的檀香,不能太浓,要淡淡的,像姑娘家用的水粉清香……啊,还有还有,床被全换上新的,挑最软的料子。对了,还有,要……”
“要靠着里院,安静的厢房,对不对?”老管家慢条斯理补充着。
“对对对!最好还要——”
“最好是靠着少爷的卧房,方便少爷找人,对不对?”
“对对对!还要——”
“还要方便少爷一眼就能看到,对不对?”
“对对对!最好……”
还有“最好”?
老管家眉心非常非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下,吹着唇边的胡子,沉声道:“八少,依老奴所见,只要为秋公子身后的两位姑娘打扫两间厢房便可,秋公子直接睡在您房里得了。你说好吗,少爷?”
“好好好。”
脑中未听进老管家的讽刺,周十八又是一迭声的好。直到明白老管家语下的讽意,方回神,窘着脸,一时讷讷无声。
“老奴僭越了。”
“不。是我太心急。”老管家与父亲差不多,他又怎会责怪。
“老奴这就去准备。”冲秋凡衣三人点头,周老管家带着不知从何处突闪出来的家仆,浩浩荡荡开往周十八居住的东院。
周老管家走后,周十八重新踱回秋凡衣身边,盯着她四下打量梁栋,欲言又止。
“周公子有话直说。”受不了他的小媳妇模样,散烟放下包袱,冷道。
“凡衣——”说就说,男儿挺天立地,怕什么。
“我家公子的大名也是你随便叫的?”散烟又是冷森一眼。
自在打量着柱栋,秋凡衣不甚在意,倒对两人的一来一往兴味不已。
“不是公子。”被她抢白,周十八反倒自然了些,看了秋凡衣一眼,冲二人挂上招牌笑,“不知两位姐姐如何称呼?”
“钓雪!”脾气好的人主动答道。
“要称呼干吗?”脾气不好的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既然三位在周家住下,身为主人的我,当然得好生款待才是。若是怠慢三位,在下真会过意不去。”
本想抢白的散烟收到秋凡衣淡淡一瞥,脾气再不好也得听话,只得硬声道:“散烟。”
“好名字,好名字!”周十八拍手称赞,“钓姑娘,散姑娘,日后还请多多包涵。”他就要成为她们的姑爷了。
“笛。”秋凡衣蓦然开口。
“呃?”得到佳人主动,周十八高兴之余,不解她那一声“低”所谓何意。
“她们姓笛。”菱形的唇扬起嬉笑,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锁定他,“打扰周公子数日,秋某定会重金相谢。”
“无妨无妨,凡衣,你我不必客气,叫我十八吧!”坐在她身边,周十八热情不减,“凡衣凡衣,在下至元十二年四月初九生,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亲。品德端正,从不涉足烟花之地,家中以解梦堂为生。你呢你呢,是何方人氏?家中尚有何亲人?我立即派人上门提亲去。”他昨夜说娶她可是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