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沾墨的手倏地覆上薄唇,她难得主动地勾住他的脖子,“你能吸引城中所有未出阁的女子,当然也包括……我。只是……有些事并不是想一想就能解决的。我现在是墨香坊的抄字师,是你的工人,我与辐管事签的工契是一年,如果契约满后,你、你仍以现在的……情意对我,我会告诉你,我是否想清楚了,好吗,三少爷?”
与那人约定的时间是一年,若是届时他仍对她有情,不管他的情是浅是深,她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现在,她个性温婉,她与世无争,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抄字师。
“一年?一年后你想去哪儿?”大掌顺着布裙缓缓移动,感受着玲珑曲线。
“不去哪儿,三少爷,你的手……”夏衫薄,他的体温又惊人的高,能让她感到炙掌的移动。
“我的手怎么啦?”只有在她面前,他温和的脸上才会露出轻浮的邪笑。
“你、你的手不该放在那儿。”都模到、模到……
“少爷!”她咬牙。
痞痞的笑流淌在院中,他不再逗她,靠上椅背养神。
一年吗?哼了哼,他在唇边算计。待会把工契翻出来瞧瞧,若上面写的是“一年”,就让伐辐把一字改成“七”;若是写的“壹年”,就在“壹”后加上“百”字。总之,她绝对走不了。
闭目之人心思飞转,正想着她看到工契时的吃惊,突听她道:“三少爷,你其实并不讨厌和尚吧?”
“看得出来?”
“不,怎么看你都讨厌和尚,就如你温和的笑,假的。”
“对。”他大方地承认,“我不讨厌和尚,我只是讨厌竹林伽蓝里那个叫空门化心的男人。”
“撒谎,你根本不讨厌他。”浴佛日她经过书堂,看他与那位借人言笑晏晏,那僧人正是她在茶棚边见过的。他看僧人的眸中没有敌意,却是满满的兴奋。这人哪,只怕聪明过了头,想在世间找个精神上的对头。
“又让你看出来了。”吻了吻饱满的唇,他笑,“对,我不讨厌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所以找上他来讨厌罢了。你知道,人生在世,偶尔会有些闷。当官没什么意思。除了勾心斗角就是为民请命,不合我的性子;混江湖也没意思,成天争个武林排名,再不就是锄强扶弱,笨蛋才会如此。刚巧让我碰上那个男人,就拿他来讨庆啰。”
好狂妄的人,就连讨厌人也要精挑细选着来。听他的抱怨,连施大施二一起骂了。
“你想讨厌那人,你就讨厌了。我呢,是因为你想要个妻子,想找个亲密的人,所以就喜欢我了吗?”他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不安。
沉默。等了半晌,直到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一句轻哼:“你是例外。”
例外呵!笑意慢慢爬上她的眼,听他悠悠低语。
“你是个例外,不在我意料中,也不是我故意的选择。我不太明白这种感觉,最初只想要个才貌双绝的妻子,也不介意娶十个来有才有色的妾室。”此话一出,遭来捶打。没关系,就当放松筋骨,他继续,“不过,照现在的情形,单你一个就很难应付了。”
“难应付?”在他眼中娶妻生子只是应付?枣儿脸皱起来。
“嗯。”半晌后,他低低应了声,带着倦意。
还敢嗯?正要伸指戳他的人,看到倦然入睡的脸时止住。拉开放在腰间的手,她轻跳下地。
不笑而沉睡的他,没有稚气,只是淡淡地,让人舍不得打扰。
他对她的情究竟有多深?深到想娶她?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愿意娶她吗?这是她的顾忌。舅舅曾让村中媒婆说亲。找了个年轻老实的木匠,她拒绝了。以为自己会喜欢书院的山长(即老师),你教书我练字,会是多么快活的一对夫妻。曾经,她以为如此。那些家世太好。容貌太俊,又惟利是图的官富公子从来不是她喜爱的类型,花心的不用说,如他这般的,她从未想过。薄唇总爱勾着邪恶的狞——不,微笑,让人景仰。柔软的触碰让她时常回味……一种很陌生却让她脸红心跳地回味。
痴痴地盯着睡颜看了半晌,身后被人拍了拍,惊叫被及时伸出的手捂住,“嘘——顽洛,是我。”
“桑芽,吓死我了!”看她抱着薄毯,郗顽洛收回痴看的目光,捂起脸。
“三少爷这些日子很累。”轻巧盖上薄毯,桑芽冲她笑,“你还要到龙吟楼找帖子吗?”
“呃?要的、要的。”点头后,她看了眼淡笑的秀气女子,试问,“桑芽,你在院子外面站了多久?”
“没多久。”桑芽推她进龙吟楼,“管家把破碗收拾干净后我才来。”
破碗?那岂不是……呜……直到书楼门在身后掩上,枣儿脸仍是红彤彤的。
☆☆☆
六月初六,惹天惹地不要惹到施管家——这是施家下人之间私传的心得。
天还没亮,满院的下仆早已噤若寒蝉,就怕一个疏忽惊动施管家,惹来无妄之灾。因为今天呀,是施老管家最头痛的日子。
施管家有三怕:年关前、梅雨时、六月六。
其实呢,这也算得是喜庆的时日,为何施管家要怕呢?新来的下人通常会有疑问。有经验的会告诉他们——年关前要打扫宅子,最难打扫的就是龙院内三层高的龙吟书楼;梅雨为了避虫,得为藏书楼更换去年的芸香樟脑;而六月六,明明是“狗浴日”,是洗猫洗狗的日子,就算庆元的书香门第有习俗在该日曝晒藏书,施三少爷也不是个介意这些小事的人哪,为何也要将藏书搬到院中晒上一晒?
唉!慈眉善目的管家变成八字倒眉,一肚子怨气无处发。
“只不过晒个书嘛,小事啦!”郗顽洛瞧了瞧藏在身后的桑芽,不明白晒个书也能让人变脸变得如此离谱。
“小洛你不知道哇,若是不小心伤了龙吟楼里的书,三少爷倒没什么,他对下人一向温和可亲,可怕的是老爷和其他两位少爷。”抖了抖,桑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哦?老爷和其他两位少爷有什么可怕?”要她看,施龙图才是最可怕的人。
“伤了书三少爷不过唉声叹气、发发呆,老爷就不一样了,他会挽着袖子威胁宅里的每一个人,四、五少爷也是阴阳怪气不给咱们好脸色。”
己所不欲,借力于人,真是狡猾!郗顽洛心中暗忖。
“走啦、走啦,三少爷说了让我陪你出门,真幸运碰上六月初六,我可以不受管家的怨气。”与她差不多高的桑芽推着人往外走。
“为什么我每逢着轮休就要到施宅来?”被人推着,郗顽洛不太明白。昨天辐管事塞给她一包新订的《蝴蝶装图谱》,说是趁着有马车,让她先带回施宅,第二天交给书堂的施伐轮,当她是送书的跑腿。似乎,施家人全有这个毛病,施老爷常让她“顺便”带些蜜丝脯回坊里,说让工人尝尝;施五少爷常让她“随意”带个话给施老爷,不外是回家不回家的事。她长得……“桑芽你老实告诉我,我长得很像驿站的信差吗?”
“信差?”桑芽被她问得愣住,停下推人的动作。
“为什么辐管事总让我送东西去书堂。”踢着路上的石子,她闷闷地说。
“顽洛,你、你不会这么笨吧。”桑芽瞪她,“三少爷喜欢你呢,伐辐哥怎么会让三少爷成天往西印街跑,当然是送你来城里呀。你说,三少爷什么时候会娶你进门?会不会在娶了绮心姑娘做正室后,才让你进施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