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的,不行的……不行的……”
她喃喃道,小手忽然揪紧黑豹颈上的毛发,黑豹呜了一声,眯起大眼。
她眨眨眼,松了手。
“喔!真对不起!小黑,我抓疼你了?”
一道疼痛倏然穿过心头,如冰冽的清水泼熄了一窝炭火,不能再更清晰的领悟顿然击中她——
是她!是她死抓著师父不放,从一开始,就是她!
从一遇上师父,她就求拜师、求学道;师父送她走了,她又好死不死,害到那郡主……
接著师父来负责收命,又是她死求活求,要代人偿命……
结果师父让她悬於幽明之际,让她跟在身边……她自此分寸不离,压根没让师父离开半步!
明主要师父回去,一定是因为师父应该回去。明界都是神仙啊!师父没有不肯上天的道理。在幽界收命,哪里是师父真心想做的了?
是她……一定是顾虑到她,既不能带她上天,又不能放她半死不死地悬著……
余儿身子忽冷忽热,思绪如狂风乱卷,双手抖个不停,想起身回庙,却站不起来。
不行!她要马上跟师父说,绝对、绝对不能为了她而做出傻事……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肩上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稳住。
“怎么了?”
“师父!”
眼前有些发黑,心上的疼又沉又重,她转过身来,急急退了几步,让列忌觞的手滑开。
列忌觞眯起眼看她,锐利的眼光让她想要避开,好不容易才坚持著回视。
“师父,徒……徒儿该走了。”
列忌觞眼中闪过精光。
“走?走哪儿去?”
走哪儿去呢?她既不能待在明界,那……
“去幽界吧!我……我该去幽界的,如果郡主真的没被我害死,那我是应该代命……”
“太迟了,当时未死,不能再死。”
她惊得再退一步,难道这表示……她无法再为师父挽回什么?
“那、那我去问问幽主……或明主……该怎么弥补才好……”
列忌觞向她跨近一步,她不禁再退,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怕再靠近师父,总觉得一碰到师父,会更害了师父。
“你想弥补什么?有什么好弥补的?”
她不知道啊!她什么也不懂!但她就是肯定,自己是不该留下的!
“徒儿也不确定,但至少幽主会知道的——”
“你要去幽界?”他语气冰冷而严厉。“半魂半魄,一进去就被收走,身形都会消散,致使无所屏障,热时如火烧,冷时如冰冻,伏於迷魂穴中,直到明界偶来借魂,才有半丝转生之机——你要一探幽界试试?”
她身子晃了晃,咬牙站定,颤声回答:
“那……也没关系,当时师父就说清楚了,我并不存侥幸之念,托师父的福……”说到这里声音破了,艰困地继续:“托师父的福,我多过了这些好日子,但我不知道师父会代我受罪!我不要……我是说,这不行的!是我该回幽界,受什么罪都是活该,不能再拖累师父了!我、我现在就走!”
她说完急急转身,乾烫的眼不知怎地看不清四周,茫然地往前走,也不知该去哪里……不对,她该自我了断才是,走什么走呢?
她停下脚步,胡乱地扫视林间。要怎么样才能……死呢?这林间没有高崖,也没有深湖……
对了!庙里有根山刀、有把斧头,还有一柄她作饭用的小刀……
她急急转身,突地收住脚步,仰头看跟前不偏不倚挡著的列忌觞。
她张了口又闭上,列忌觞眼中的怒意,让她顿然无措。
她怎么这么笨,说走就走?师父不会让她的啊!
如果师父要她死,当初就会收走她的命了!
她咬唇低下头去,双眼又烫又痛,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你要死,还看我收不收命。”他沉声道。“你说,我会收吗?你敢乱来,徒然伤了自己,无故痛上几日,还是死不掉。”
“为什么?”她喊道:“师父为什么不收我的命?明主又为什么要伤师父?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你,一切就没有『心』了。”
余儿怔住了,呆呆望著列忌觞。
“没有心……什么意思呢?”
列忌觞微笑了笑,那笑如谜难解,有丝自嘲,有分苦涩。
“等你懂了,也许就能解月兑了。”
解月兑……
这就是师父要的吗?助她解月兑出害人的劫命,助她解月兑出半生半死的虚悬……师父要救她,让她重生?
就像师父当年行医救人那样吗?或是收命这么多、这么久了,在她苦苦求他饶了郡主时,师父决定放过一命也无妨?
不,不是无妨,他受苦了!
是为了她,不是悲悯,更不是无谓。是他的“心”?
无奈、急切、不舍……无数陌生的情念,不知从何而来,将她淹窒——
他这样……就为了……心吗?
她怔立著,胸口涌上一股半甜半苦、冷热相交的血气,直直上冲到脑门,一时之间,眼前漫上红晕,四周晃荡起来——
“啊……”她喃道。“你好傻……”
列忌觞震动了,幽黑的眼深深凝视她。
那一声轻喃,如无形的泪滴落他胸口,那是他未曾听过她用的语气,是他没有意料她会说出的话。
不再是敬畏的口吻,轻喃出的是激烈无比的情念。
他心口突遭重击,千钧之力前后夹攻,如被两掌合打,心口破裂——
列忌觞闷哼了一声,黑血喷出口,双耳、鼻孔,甚至眼睛,都涌出黑液,他跪倒在地,双手勉力撑住身子。
听到她的哭喊,但意念不再清明,他想开口,涌出的是更多黑血。
“——你这只打不醒的笨灵,连请命都不会吗?”
余儿忽然停止唤他,列忌觞僵住身子!难道……余儿听见了?
他咬牙抬起头,对现身三尺之外的幽主道:
“我没有求你!你别以为现身於她之前就能——”
“都快顶尽你的修度了,还在逞强?”幽主斥道。“你该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即使我不管,明界那老头也不可能不管。”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
“你要求心,却不顾后果——她是待死之身,你求心念相通,便是连上了她的死命!人灵不能相容,两人心魂同时破散——你立时暴毙,而她……你渡经锁她的命,不过撑上三日!”
余儿惊呼出声,列忌觞握紧拳,极力自持,每说一宇,黑血泉涌。
“我不会求你,求你便是送她入幽界,她魂魄不全,想转生难如登天!”
“所以你要同她一齐魂飞魄散,什么都不留,就图瞬间的心念相合?”
“不!心有所属,她我不分,魂魄相依,即使我顶尽修度,她仍保有我本命……我身子死绝,她一息尚存,便能再修度,活满她十八命数。”
余儿颤抖起来,列忌觞不去看她,只施念护住她心神。
如此念力,在幽主之前根本是螳臂挡车,但他固执而行。
幽主顿了半晌。
“……心有所属,魂魄相依?这……无例可循,无论人仙灵,均未曾试过。”
“明诫幽诫,只订下有取则必予、欲得必先失之则,天理在平,无积无阙。明主判定我欠明界修度,取走八成,并留下锥印。他已网开一面,立了首例,没有将我强行召回。你呢?你不成全?”
长长一声叹息。
“死到临头,仍是毫无谦卑之气,明幽两界,也没有别人了。你可知你若算错了我,这娃儿可被我打下失魂池,从此无迹可寻?”
“要我在她前面求你,她宁可一死。”
余儿身子剧烈一颤,列忌觞伸手欲扶,一道白光将他手掌隔开,如冰片立在他与她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