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我了吧?”她愀然低问。
唐谦君半晌无语,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
他默认般的沉默不语,教水舞妍自责得心痛,她颓然的跌坐在地,含泪低嚷:“对你,我总是错的!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做,到最后都伤害了你,所以你是该恨我的……”
抬望着他手中把玩着的水玲珑,她不假思索的又说:“你杀了我吧!为了我教你伤、教你怨、教你恨,就用你手中的剑杀了我吧!”
唐谦君眉心紧了紧,慨然摇头低叹:“说了这么久,你还是一点也不懂!”
不懂?他心中的伤、心中的怨、还有心中的恨,她怎么会不懂?
他将手中剑递到她面前,“我身为朝廷命官,怎可能知法犯法,犯下杀人罪行?如果你真的舍得下忏无、舍得下所有,又何需假我之手来结束你自己的性命?”
他的意思是……要她自我了结?
是的,她本就该自我了此残生,怎么能污了他的手?
所以——她又错了!
水舞妍深吸了口气,颤着手接过水玲珑,再度将剑尖指向自己的心口。
“这柄剑叫做水玲珑吧?”在她将剑尖刺入心口之前,唐谦君突然叹气问着。
她怔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懂珍惜你自己也就罢了,还要以你娘亲用性命换来的水玲珑来自我了断……对得起生你的亲娘吗?”这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了解到关于她、关于水云山庄的一切。
水舞妍愣然的望着银芒耀动的水玲珑。
她……还是又错了吗?
那么她究竟该如何做才是对的?她茫然无助的望着他。
唐谦君回视着她低叹:“想想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再站在你爹、娘、忏无……他们的立场想想,当你能真正了解他们的心中所想时,你就会知道如何做才是对的。”
话一说完,唐谦君转向牢门外走去。
临出牢门前,他没回头的对她又说:
“在你想通之前,先别急着寻死;如果没别的地方可去,别忘了你还有个家——就在后头。”
家?她的心头迷惘一片。
水舞妍终于自牢里走了出来,在唐谦君与她在牢里一席相谈之后的第三天。
离开牢笼,却未离开衙门的她,是转往后堂内院,在唐谦君漠然、唐母欣然、唐忏无茫茫然的接纳之下,再度重回到唐家——同样是该属于她的家。
虽然转眼已过了两年,但她住饼的房间,听说两年来仍一如她未曾离开过那般,物品俱在,纤尘不染。
他也许曾怨过她,但终究还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回来的吧?再次,她也认定是最后一次重回唐家,每每想到这点,她就愈来愈能明白,唐谦君在牢里对她说的那席话的真正含意。
呵!都已经思索了整整一个月,若她还不能明白,只怕这回就算她不想再走,谦君也会气到将她踢出门吧?
那日他面寒语冻,半点不留情的尽说些直教她心头滴血的话,其实是用心良苦的在教她一件她从未做到、却一点都不自知的事——将心比心。
一直以为,她是很能懂得身边所有人的所感所思,因此她总是自己下了判断,就做出自认为最体贴他人心思的行止。
像是对爹,她自以为爹爹为对娘情深,而坚持对水玲珑不放手,宁可抛下她孤独一人,也要以性命守住代表着娘的水玲珑。
但他,让她知道她错了。
当她学会以爹爹的心情来看待整件事,她才发现爹爹的决定是多么的无奈。
她开始明白,就算当初爹爹放弃了水玲珑,非但可能为江湖带来更大的腥风血雨,甚至连水云山庄、连他们父女,也断然不可能安全的置身事外。
所以,那个夜晚,爹爹用他的生命下了赌注,以求换取江湖、水云山庄的祥和,最重要的是她的平安,所以才会事先请女乃娘带她走。
只可惜……爹爹赌输了,但,他也尽力了。
虽然之后仍不能避掉所发生的一切惨剧,但那已经不是爹爹所能掌控得了的。
现在她能明白,就算重新再来一次,就算仍会造成遗憾,爹爹仍会下这场赌注。
水舞妍将视线放在桌上的那张信笺——两年前她所留下的。
她心疼的轻抚着上头多出来的点点血痕,那是她最爱的男人所遗下的深刻情伤。
谦君……我已经开始真正了解你了,你知道吗?她勾唇浅笑着。
以往的她自以为体恤他的心,谁知做出的种种决定,却只是更伤他的心……
唉,现在她才知道,她只是贴了他的体,却从未曾贴近过他的心啊!
如果他不爱她,就算她再如何的完美无瑕、再如何的娇美动人,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但既然他爱了她,就算她的人再如何丑陋、身再如何污秽,在他的心中,她仍是最洁净、最美丽的一块玲珑玉……对吗?
这回,她终于也该猜对了吧!
虽然她曾经因为自己的一错再错,而伤得他那么重、伤得他那么深,教她愧疚到难以面对他;但现在她知道,要抚平他心中那些伤痛的方式,不是自我厌恶的远远避开他,更不是傻傻的作牛作马来补偿他,而是留在他身边,倾尽自己所有来爱他,回报他曾付出过的痴心和深情——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她同时也知道,现在的他虽然对她仍是淡漠,但他对她的爱,却从来不曾少过半分,只是不确定她已经懂得他要的是什么,所以宁愿冷淡相对,给予她冷静思考的空间和时间。
又或许……还对她有那么一些些怨恼,想让她也尝尝他那爱之而不可得的苦吧?
无妨,她微微的笑着。
为了她,他尝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现在让他使使性子、对她不理不睬,也是应该的。
包何况,她确定他恼不了她多久的,因为——他是那么的爱着她啊!
“舞妍……”唐母急推门而入,像作贼似的俏声说着:“快,谦儿刚退下公堂,待会要到院子里同忏无玩耍,赶快沏杯好茶过去!”
水舞妍抿唇笑了笑。
唐大娘……不,她现在改口叫娘了。
就算谦君打算气她一辈子,她还是可以仗着娘的女儿身分,光明正大的叫声娘,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碍他的眼。
而且,娘可是站在她这边的呢!
“别光笑,快点去啊!”唐母又催促。
“娘,我知道了。”水舞妍轻轻起身,缓缓理了理身上的衣裙。
“舞妍!”唐母没好气的瞪眼。
真不明白舞妍这丫头,怎么变得愈来愈像她那个儿子,老像个温吞水似的?枉她这个当娘的,为了好好的将两人凑在一块,不惜牺牲当起了探子,而她却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呢!
“娘,你放心,我赶得及的。”水舞妍很有信心的浅浅笑着。
她知道,他会等她——在她还没出现前,他是不会离开的。
事先向娘预告他公忙闲暇时的行踪,可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呢!
她也知道,如果让她整天见不着他的面,最难过的人——是他自己。
现在的她,已经真正了解他了,不是吗?
这回,她一定自己不会再错了。
“忏无,默背唐诗。”
“不要,忏无要默背宋词。”
“不行,默背唐诗。”
“不要,忏无默背宋词!”
端着精心沏出的上等好茶三壶,水舞妍远远就看见争执不下的父子俩,她不觉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