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祈求他早日彻底忘了她——无名或无言。
别再为她而苦了他自己,她不值得他如此的真情相待啊!
初识浪花无言意,身非身,空蹉跎;
奈君多情,为奴挚情浓。
流水无止断,舞不尽,相思愁。
有情怎堪作无情?
睹君愁,泪暗流,水舞君怀,终是错错错!
早知恁地难驻留,妍有悔,恨难休!
她以无言身分留下的词句,只想让他知道,他的痴心真情,并非如石沉大海的全无回应。
只恨他与她——有缘无份。
懊悔她对他——总是伤害。
“姑娘……你别哭啊!”衙役见水舞妍怔然失神的默默垂泪,很是心疼的劝着她。
实在很难想像,看起来这么娇弱、美丽的姑娘,竟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女?
然而江湖之中的打打杀杀本就是家常便饭,官府不管,也无力管,她又何需明知真要办起来是唯一死罪,还要来自投罗网呢?
大人温仁宽厚,想是体念她一家四十余口全被杀害,所以虽有确凿证据,却宁愿放了她不办,谁知道她非但不肯走,还自己跑到牢里来蹲着?
说真的,她的功夫那么好,她不肯走,谁也拿她没办法!
但已经第三天了,她不吃不喝,不是发呆,就是流泪,真的是很教人心疼啊!
“姑娘,大人明明要放你走的,你怎么偏偏还要留在这里呢?”衙役又劝着。
水舞妍幽怨的叹息,终于开口为衙役们解惑:“我有万死之罪,就算谦……唐大人不杀我,我也难以苟活下去。”
她凄然的闭上双眼,脑中深印着的是那依然风采翩翩、俊逸如昔的唐谦君。
看来,经过了这两年,他已经能够走出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她死而无憾了。
他……应该没认出她来吧?
从他始终冷静而沉稳的脸上,她想,他应该不可能认出她来,毕竟她是以他全然陌生、却最真实的自己来面对他。
呵,爱他之深、伤他之重,却直至今日此时,她才以最真实的面目来面对他?
她极为无奈的苦苦笑着,却庆幸着他不曾认出她来。
既然他宽厚的不愿判她死罪,那么她就该自我了断,莫再多做留恋了……
已见过他的面,且决意要了断此生,她当然不愿意再为他终至平静的心头,再次为她添下任何伤痕。
只可惜,她还没能见到忏无的面,不知道两年不见,忏无现在长成什么模样……
唉,她从头至尾都是个不负责任的娘,何来面目见他呢?
所以,她不该有憾,该放心的走了。
她缓缓抽出系在腰间的水玲珑,让那发散着银芒的剑尖直指着自己的心口。
“啊!泵娘,你想做什么?!”衙役慌乱的大声惊呼,连忙冲进那从未闭过的牢门之内。
“别过来。”水舞妍冷然说着,“谁想当我剑下亡魂,就尽避靠过来没关系,反正我就要死了,不在乎多找几个人作伴!”
听得水舞妍这么一说,还有哪个衙役敢不要命的靠近她?
“把剑放下。”突然自牢外响起一声沉稳内敛的嗓音,令得水舞妍陡然一震!
谦君?!他怎么会来?
“大人……”衙役们看见唐谦君突然出现,就像看到救星那般的兴高采烈。
唐谦君淡然瞥望衙役——
“你们先出去,我单独和水姑娘谈谈。”
“可是大人……”衙役犹豫的看着水舞妍手中那柄诡异又锋芒尽露的软剑。
他们谁敢放任手无缚鸡之力的唐大人单独和这个美丽、却一身功夫的危险姑娘在一块?
万一那姑娘突然凶性大发,伤了他们这极受尊崇的大人的性命,那他们就算死一千次,也不足以抵偿。
“放心吧,水姑娘不会伤我的。”唐谦君平静、沉稳且信心十足的说。
苞着,他直凝盯着水舞妍,淡然问着:“你说是吗?”
水舞妍慌然的低垂下眼,不敢迎视他那双清亮、却若有深意的眼眸。
唐谦君毫无顾忌的伸出手,按下她直指着胸口的剑尖。
“啊,大人!”衙役们一阵惊慌,但随即愕然发现,水舞妍竟然毫无抗拒的垂下手。
没想到,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人,竟然比他们这些练了几年功夫的衙役还厉害,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拨,就能让那功夫了得的姑娘乖乖将剑尖给转了向?!
看来,柔能克刚,这句话还真是说对了!
“你们先出去吧。”唐谦君淡淡回头,对着那些呆若木鸡的衙役说。
这回衙役们再也不敢质疑唐谦君可制伏那姑娘的能力,但在离去前仍不忘提醒:
“大人,我们就在外头候着,如果有什么事……”
“放心,不会有事的。”
唐谦君挥了挥手,那些衙役们才甘愿闭嘴离开,留下整个牢狱的空间,和一股令人窒息的长时间沉默,让他们两人静然相对。
“生无牵绊,死意甚坚?”唐谦君首先打破沉默,淡漠的说着。
水舞妍暗暗抬眸,但一触及唐谦君那漠然的眼神之后,又立即迅速的低下头。
“唐大人何不判我死罪?”
“官府不过问江湖事。”他淡然重申。
水舞妍咬咬唇,默然无言。
唐谦君闭起眼,轻吐着微不可觉的低叹:
“而你想要死在我手中,不觉得对我太残忍了……无言?”
闻言,水舞妍猛然震慑,手一松,那轻薄如翼的水玲珑就这么轻盈的落在地上,如同她无言的那般无声无息……
第十章
他——认出她了?!
水舞妍屏息睁眸睇望唐谦君那仍显平静的眼眸。
偏侧过头,她一脸冷然的说:
“我不是无言,我叫水舞妍。”他一定只是在试探她,所以她——绝不能承认!
唐谦君紧抿着嘴,盯着她许久。
“你是无言也好,水舞妍也罢,对我,你大可绝情绝义,但对忏无,你自己的亲生孩儿——也同样做得到绝情绝义?”
他的声音是平淡的,但话中所指却是直接而赤果的——他,知道她是谁!丝毫不容她有所反驳。
“易容的恶疤,只能掩住你的脸,却掩不住你的身形、你的姿态,更掩不住你那会说话的眼睛,而且你舞的剑法,我见过……”
他扯起嘴角淡笑,表情却是冷漠的又说:“水舞妍,你也太小看我的记忆力了。”
如此冰冷的声调,冷到令水舞妍禁不住全身颤抖。
他从不曾以此口吻说过话,想是她让他心寒之至了吧?
唐谦君淡瞄她一眼,迳自又说:
“还有你的声音、忏无同你神似的眉目之间……水舞妍,我或许不够聪明,才会被你戏耍了那么多年,但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容易骗。”
不……我不是在耍你,我从来就无心戏耍你……
伤心欲绝的她,将脸埋入纤手中,压抑着声音低泣。
“你总是这样,所有的心事全放在心里,然后自以为是的做着你认为最好的决定,却从没想过你所做的决定有多么的伤人。”
她抬首欲言,但只掀了掀唇,却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唐谦君弯身拾起她落在地上的软剑,细细的端详着。
“想藉我的双手了结性命不成,就想在这里自我了结?”他低叹一声,“在你心中,究竟置我、置忏无于何地?水舞妍,你怎么能那么残忍?”
紧闭双眸,终不能止住她滚滚而下的泪水。
是的,她期待死在他手中,若他认不得她,那也就罢了,偏偏他认出了她来……
他血淋淋的指控她负他、弃子的绝情绝义,她无话可说。
因她——对他真的是太残忍了!
他又被她所伤了吧?
想不到最终,她还是没能不伤到他。
如今他——恨她了吗?她终于让他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