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以最快的速度坐上公室后,何捕头便领着一名身穿青衣、手提个濡湿布包、步履轻盈、却仪态优雅的年轻女子走入公堂上。
一见到那女子的步行姿态,唐谦君猛怔了下。
那体态、那步履……好像……无言?!
不,不会是她!他闭闭眼,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震慑,才能再次抬眸面对堂下女子。
此时那女子已缓缓跪于堂中,轻轻抬脸与唐谦君相对而望。
那女子头一抬,旋即引起了几声低微的吸气声——
来自站在唐谦君身边的周师爷,也来自堂下几名见着那女子容颜的衙役。
而唐谦君本人,亦是微愕。
好一张芙蓉玉面、绝色娇颜!
那柳月般的弯眉,映衬着一双黑白分明、水漾灵转,却又显露着傲然刚毅的明眸——
唐谦君亦浅抽了口气。
那双眸中的水色漾动和淡覆怀愁,勾动了他潜藏在心底最深处,那令他不愿再回顾的记忆。
轻垂下眼,无力再正视那勾动他心弦的神似双眸,却无法不揣测眼前这女子的身分,和眼底的轻愁所为何来。
“堂下女子何人?击鼓所为何事?”唐谦君淡然问着。
那女子朱唇轻启,下疾不徐的回答:“回大人的话,小女子姓水名舞妍,因犯下杀人罪行,特来击鼓投案。”
嗄?!那声音……无名?!
唐谦君猛抬眼,震惊的直睇着堂下那自称为水舞妍的女子,却无法从她脸上、眼底看出丝毫的异样情愫。
她……不是无名?只是声音相似?
他微微低吁口气,分不清此刻的心境是释然来得多,抑或是失望来得大。
但她,一个体态纤细的弱质女流,自称犯下杀人罪行?唐谦君抿唇思索。
“姑娘,你别开玩笑了,就凭你,杀得了人吗?”周师爷代唐谦君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水舞妍轻扯嘴角,将手中濡湿的布包往前一推,瞬时,地面上顺着那布包移动的痕迹出现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这就是证据,请大人过目。”
“那里面是什么?”唐谦君凝眉问着,心里却隐然有数。
“小女子亲手斩下的项上人头一颗。”水舞妍平静的说着,但眼底却闪动着大仇终报的痛快。
“呈上来。”唐谦君淡淡说着。
周师爷将水舞妍所称的人头布包提置到案上,将布包打开,里头果然是一颗鲜血淋淋、犹带满脸难以置信而死不瞑目的狰狞头颅。
当下几个当差不久、未曾看过死人头颅的衙役,在看到那颗死状恐怖的头颅之后,都禁不住的惊呼出声。
相较之下,同样初次见此情景的唐谦君,就镇定得让人认为他不知看过千百次了!
他扬手将布包重新覆上头颅,低低叹着又问:
“死者何人?与姑娘有何仇怨?为何姑娘要痛下如此杀手?”一个姑娘家胆敢杀人之后又砍下死者头颅,这水舞妍若不是胆识过人,就是杀人成习。
但若是杀人成习者,又怎会自动投案?
水舞妍忿愤道:“此人是西域十二霸之一,在江湖上无恶不作的仇狂剑,他在五年前一夜之间杀了小女子全家上下四十余口,所以小女子才会取其首级以慰亲人在天之灵!”
江湖仇恨?!这女子也是江湖中人?
唐谦君心头又是一动。
“姑娘,照说此人有能耐在一夜之间杀掉四十余人,怎么可能会为你所杀?”
周师爷还是不相信眼前这个柔美的小女子能杀得了人。
包何况江湖恩怨这种事通常都由江湖人私了,从来也没哪个江湖案件闹上过公堂,更别提自动投案了。
水舞妍望向唐谦君翩然一笑——
“大人可是不信?”
“确难相信。”唐谦君淡然笑着。
水舞妍环视着堂上一会,最后将视线停在唐谦君案头,一柄长约三尺的镇尺之上,她对着唐谦君扬唇——
“借大人镇尺一用!”
话未毕,她随即俐落的一个翻身,在所有人都未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便已取饼镇尺,跃下堂中风掣雷驰的舞动了两圈。
苞着在衙役回神欲阻止之前,已然停住身形,又翩然跪回原地。
“大胆……”何捕头的粗喝在看见衙役手中堂杖纷纷折断落地之后,像是喉头梗了颗鸡蛋似的,瞪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然,水舞妍无预警的来这么一招,确是震吓了公堂上的所有人。
然而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脸上最沉稳冷静,心头却惊慑到几欲晕眩的唐谦君。
这招式——他见过!
两年多前的那个冬,迎风盛绽的梅花林里,那个旋花成流的梅花仙子——无言!
虽然他不懂武,但记忆过人的他,确定那是无言曾舞过的招式!
水舞妍——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直过了好半晌才能回神的衙役们,忽然个个如临大敌般的拔刀抽剑,一古脑儿的将水舞妍给团团围住。
“退下。”唐谦君勉强镇定心神,轻轻斥退衙役。
“可是大人……”
“水姑娘若有意伤人,你们加起来也绝不会是她的对手。”唐谦君平静的指出这个事实。
他知道她不会伤人,她的来意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死。
若非有意寻死,身怀绝顶武功的她又何需前来素不管江湖恩怨的官衙投案?
蓄意杀人者死,这条罪例再无知的人都会懂的,而她可能会不懂吗?
所以,唐谦君可以确信,眼前这个教他震惊到心绪大乱的女子——已全无求生之意。
“为什么?”他凝眸望着她,沉重的问。
为什么想寻死?为什么偏寻上他这个小衙门?
为什么她使的剑法和无言相同?为什么他会在她身上同时看见无言和无名的身影?!
水舞妍定眸与他对望半晌,跟着缓缓启唇:“生已无牵绊,死亦又何妨?”
唐谦君双眉紧蹙,低声淡问:“真……已无牵无绊?”
水舞妍微怔了下,跟着毅然摇头。
“孑然此身,何来牵绊?”
唐谦君霍然起身,低喝了声:“退堂!”跟着甩袖退出公堂。
“大……大人?”周师爷急匆匆的跟了上来,对唐谦君异样的举止深感讶然。
大人怎么就这样退堂了?那……仍跪在堂上、来投案的女子又该拿她怎么办?
“唐大人,那女子……”
“叫她回去,官府不过问江湖事!”唐谦君沉声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内院里去。
她叫水舞妍。一个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女子。
不会是无言,更不可能是无名!
唐谦君在书房里为那纷乱难解的纠缠思绪,烦躁的来回踱步不停。
也许她有无言的样子、有无名的影子,但那只是巧合,一个老天爷开了个大玩笑的巧合!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无言和无名两个女人折磨得还不够?在他就快要能够平复心中伤痛的时刻,老天爷竟又摆了个揉合她们两人声影的水舞妍到他面前!
老天爷存的究竟是什么心?!
“唐大人……”周师爷站在书房门口低低唤了声。
唐谦君淡瞥他一眼,跟着叹了口气:“周师爷,又有什么事?”
“那水姑娘她……不肯走。”
又是她!他就不能不为那些女人心烦吗?
他不甚耐烦的挥挥手,“叫衙役们赶她出去,别再拿那女人的事情来问我!”
“可是她……”
唐谦君抬眸睨着周师爷。
罢说过的话,难道还需要他再重复一次吗?周师爷向来不是那么不灵光的人啊!
“唉,大人,在下不得不说,水姑娘她将自己关入牢里去了!”
“什么?!”唐谦君愕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