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身非身、空蹉跎!什么水舞君怀终是错!什么恁地难驻留,有悔恨难休?!
如果这就是无言的苦衷,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就算有千般苦万般难,为什么不对他说个清楚、讲个明白,偏要教他痛彻心肺的去猜?
“无言、无名……为——什——么?!”唐谦君痛心的发出狂啸,郁气难平的一阵气血翻涌冲击得他再难承受,自口中呕出一大口鲜血。
“唐大人?!”
“谦儿?!”
在听闻狂啸而赶至的奴仆和唐母的惊呼声中,唐谦君眼前一黑,跌入寒心彻骨的黑暗之中。
第八章
缠绵病榻近半个月才起身的唐谦君完全变了个人。
但说他变,也不尽然。最适当的说法应该是——他回到从前、最初的那个不谈情爱、心不怀愁郁的唐谦君。
自从呕血昏厥而醒转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绝口不再提及无言或无名的任何一个字,就算唐母或他人无意间提及,他也总是恍若未闻般的一笑置之。
身体复原之后的唐谦君,全神贯注于府衙政事,专心于治理地方事务,历经两年下来,唐青天的美名已经在百里内的乡里之间不陉而走。
他细心体察百姓生活,办案务求公正廉明,不偏颇,不忮不求,除深得老百姓的赞赏之外,他的待人谦和沉稳、泱泱大度,更成为方圆百里内乡绅显贵心目中最理想的乘龙快婿。
但就如同从前以往,他回绝了所有登门说亲的媒人,也婉拒了所有亲自出马的达官贵胄。
对外是拿儿子当藉口,公然以鳏夫自居,暂无续弦之意;而应付娘亲的理由则是——唐家血脉已有,别要求太多。
表面上唐谦君看起来是云淡风轻、心无所碍,但实际上唐母看得出来——对情、对爱,他早已伤骨髓、心如死灰,再也不敢触及。
唉!她那看似不再愁郁满怀、谈笑悠然自若的儿子,那笑,是一点点也进不了眼底,那愁,却每在寂然独处时悄悄进入他眼底,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会看不出来!
喏,就像此刻——
唐母抱着孙子忏无踏入中厅,便见到一个人坐在椅上、望着门外敛眉凝思的唐谦君,那眼底的愁郁啊——全跑出来见人了!
她轻轻放下孙子,悄悄指示着小孙子去吵吵他的爹爹。
“爹爹……抱……”忏无小小的身子左右摇摆的攀住爹爹的腿,打断了他爹爹悄然怀愁的思绪。
“忏无,今天乖不乖?有没有给女乃女乃添麻烦啊?”稚声稚语的儿子有令,唐谦君不敢不从,他抱起儿子,放在腿上,宠溺的笑着。
小忏无笑逐颜开的拍拍自己脑袋,“忏无乖,女乃女乃说欢欢乖,爹爹才会笑笑!”
“爹爹在笑了啊!”深怕儿子没看清楚,唐谦君勾起唇角深深笑着。
忏无嘟起嘴,很用力的摇摇头,一双小手攀上唐谦君的眼角,使力往上一拉!“爹爹眼睛没有笑笑……”
唐谦君微怔,偏头睨了下娘亲。
忏无口中这新词,肯定又是娘教的!
早在另一旁坐下的唐母,则故做若无其事的喝着茶,脸上写着:不关我的事。
不关娘亲大人的事,那就有鬼了!唐谦君摇头浅笑。
“欢欢帮爹爹找娘,爹爹的眼睛就会笑笑!”忏五天真的童语僵了唐谦君脸上的浅笑。
唐谦君闭了闭眼,将儿子放下,回头淡然的望着娘亲——
“娘,别教忏无说那些无意义的话。”这回再不发表点意见,下回不知道娘又要教忏无说些什么了。
“请教唐大人,什么话才是有意义的话?”唐母瞪儿子一眼,“哪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就能说话全有意义?难道你三岁时,就会谈政论事了啊?”也不想想自己是谁带大的,竟然敢纠正她!
他三岁时是不会谈政论事,但也已经会背默唐诗了。唐谦君淡撇着嘴角,端起身旁的茶水啜饮一口,依照惯例的微微皱了皱眉头。
唉,都两年了,还喝不惯家仆沏的茶?唐母摇摇头。
“爹爹,忏无会念诗唷!”小忏无不甘被冷落,又扯扯爹爹的袍摆。
唐谦君扬眉一笑——“真的?忏无会念什么诗?”不满三岁就会念诗?颇有乃父之风!
忏无认真的偏头默背了起来:“初识浪花无言意,身非身,空蹉跎;奈君多情,为奴挚情浓……”
“住口!”听得脸色大变的唐谦君陡然一惊,吓呆了小忏无。
看到儿子睁眼欲泣的泫然,唐谦君才惊觉自己的失控,连忙敛起凝色,抱起儿子温和的笑哄着:“忏无,爹不是在骂你,但那首不是诗,以后别再念了,改天爹爹教你默背唐诗三百首。”
“忏无以后不念!”忏无惧容稍敛,很用力的点头。
唐谦君淡淡笑了笑,抚抚儿子的小脑袋——
“这才乖。爹让女乃娘带你去街上买冰糖葫芦吃好不好?”
“好!”一听见冰糖葫芦,忏无什么惊吓都忘了,兴高采烈的嚷着:“忏无要吃冰糖葫芦!”
待女乃娘前来将忏无带出中厅后,唐谦君才轻叹一声,淡然的挑眉回望娘亲。
“别看我,那不是我教的!”唐母先发制人的撇清。
“嗯?”他再度端起茶杯,斜睨着娘,眼中明显的不信。
“那是忏无记性好,前些日子晚上跑到花园,听到你这个当爹的念了一次就记住了,他跑回来念给我听时,娘也吓了一跳。”还会独喃无言的留词,要说他真能忘情绝爱?只怕是欺人也欺己吧!
唐谦君哑然无语。
经过良久,他低低的叹息一声,忽问着娘:“娘,你想不想进京里去住?”
“进京?为什么这么问?”唐母纳闷的看着儿子。
“当年皇上钦点我为状元时,原意是想留我在宫里任职,但我当时因未先与娘商量过,所以才向皇上要求在家乡任职三年,如今三年之期即将届满,宫里有传来消息,说是皇上有意召我回京……不知娘意下如何?”
唐母凝眉望着儿子半晌。
“你认为呢?”他会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唐谦君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被儿子坐皱了的袍摆,走向门边看着门外沉吟了一会。
“我想……换个环境也好。”
“是吗?”唐母轻叹一声,“谦儿,你自己决定,只要你不会后悔,娘没什么意见。”说完,唐母便往内室走去。
后悔?唐谦君淡笑了下,他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此地,又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清晨,天刚明亮未过一个时辰,衙门前就传入一阵惊天动地的击鼓声。
正在用早饭的唐谦君无奈的摇头叹息。
唐母翻了翻眼——
“这么大清早就有人来击鼓告状?可别又是昨个夜里谁家的狗儿咬了谁家的猫!”看来儿子还是进京里发展的好,老在这小地方处理这些畜牲们的纷争,很难有多大的出息。
唐谦君浅浅笑着——
“娘,您慢用,我去看看。”
不待唐谦君穿过中院,府衙里的何捕头便一脸惊慌、口中大嚷的跑了过来——
“大人——唐大人!”
“何捕头,堂外是何人击鼓?为何你慌张成这模样?”看着何捕头那惊骇的神情,唐谦君凝眉不解的问。
“大……大人……出……出人命了!”何捕头惊吓得断续说着。
“出人命?!”唐谦君亦是惊愕。
他在这个纯朴的小地方住了多年,又当了近三年的地方官,从没见过有任何命案发生,大小畜牲的命案倒是不少。
如今,他卸任在即,竟传出了命案?!
“快,准备升堂!”唐谦君匆匆对何捕头说着,随即回身去更衣换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