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她是说,懂得羞耻就算勇敢。”柳蟠龙认真听从,边重复管家的内容。
老管家点点头,相信大当家的此刻铁定还没悟出对方的暗讽之意,才会这样一副没事儿似的。“第二句话共四个字,写着『学海无涯』。”
柳蟠龙双手一瘫,更无力了。“哎哟,这句更听不懂!”
“其实呢,这应该是句鼓励大当家的话。”老管家笑了笑,委婉奉承着主子。
“鼓励我……她鼓励我什么?是要我再存更多的银子吗?还是希望我多笑一笑给她瞧?”
他这人一根肠子通到底,没多少心机,想事情不会拐弯抹角,既然是鼓励,他自然就直接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凤爱更开心。
“凤……凤姑娘鼓励大当家的您,”老管家知道苦差事儿得继续,于是又拿起先前那张写了大当家名讳的字帖。“先从学……学会认自个儿……自个儿的名字开始。”
“认名字……”
剎那间,柳蟠龙像被人拿棒槌狠狠敲了一记,好半晌失了反应。
这桩是他的痛处,而她却恰巧踩在他的痛处上。这算……取笑他吗?
“管家,”他沉下脸,虚弱地唤,“她还写了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是,还附了封信笺,”见主子悄悄变了脸色,老管家赶紧拆信阅览,“凤姑娘在信里邀大当家的前去她新办的『识字堂』读书认字。”
“喔,原来是这样呃!”柳蟠龙淡淡响应了之后,便没再吭声了。
久久,久久,只坐在虎皮椅中发愣。
这玫瑰花果然是骄傲又多刺。想想也奇怪,自己虽没真受伤,却为什么感觉那一根根的利刺竟扎得他浑身都在疼?
话说柳蟠龙这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取舍”。
“取”他想记住的、想拥有的、能博他欢喜的;“舍”他没兴趣的、不顺眼的、不想搁在身边耗脑力的……
一如此刻,他便非常投入地在享受那“取”与“舍”之间的乐趣。
“叩叩。”门外响起两声简洁的敲门声。
客栈掌柜亲自上楼来为这位包下了整排上房的贵客服务。“柳大当家,您要的东西小的为您备妥了。”
“开门。”柳蟠龙开口吩咐下属,自个儿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并未因此分心离开他正在观赏,不,观察的目标。
门一开,就瞧见那客栈掌柜笑颜灿烂,怀里捧了一大叠“资料”。
“念。”柳蟠龙聚精会神,紧贴着他从洋行买回来的那支西洋望远镜。
忙于巴结的掌柜一听指示,立刻低头,翻阅着手中搜罗到的信息逐条报告,“根据小的这几天忙里忙外探听到的消息,这位凤姑娘原籍的确设在天津,自幼父母双亡,由舅舅凤德助扶养长大,所以这凤……就是从母姓。但舅舅早年因入宫伺候东宫太后,为了避讳,已改姓为风,因此凤家目前只靠凤姑娘一个人独撑着。”
“甭停,再继续,关于她的大小事儿我一点一滴全都要知道。”柳蟠龙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搁在桌上,算是犒赏掌柜的办事辛苦。
“是,多谢大当家,”掌柜含笑收下金子,念得可就更卖力了,“听说下个月风公公就要回乡养老了,所以凤姑娘才会先回天津打点好一切,这『利滚利大钱庄』的天津分铺,就是她打点的第一步。”
“喔,难怪要急着运金子。”柳蟠龙低喃一声。
莫怪她的新钱庄要选在天津城开业,原来是为了方便就近照料亲人。这样看来,她倒真是个颇孝顺的姑娘啰!
他嘴边咕哝,视线也不忘跟随着“目标”渐渐移动。就瞧那圈小玻璃镜面里,映现出凤爱娇俏的脸蛋,以及她摇曳生姿的身段……
啧啧,店家推荐得果然没错,这洋玩意儿确实有趣极了;没想到只需这样,就可以让他更接近他的心上人。
现下,她正召唤了赵家那四口,敛着表情不知在同他们说啥,就瞧他们几个听完后,个个刷白了脸,最小的那个妹子甚至还怯怯倒退了数步。
“对了,有没有打听到凤姑娘收留那四个讨厌鬼要做啥?”这柳蟠龙厌屋及乌,一觉得那男的碍眼,就连他一家子姊妹都看不顺眼了。
“讨……讨厌鬼?”客栈掌柜一时反应不及,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就那群……那群姓赵的一家子嘛!有没有?你不会连这都没打听到吧?”
掌柜急出一身汗,赶忙低头又翻了好几页,终于找到了,“啊!有、有打听到,上头说……这四人原本到处流浪卖艺,组了个『四场雨小戏班』,不过前阵子闹捻乱,他们的吃饭家伙全被捻匪给砸毁了,戏班子现在正喊穷,没本钱重新开张。”
“没钱……本当家有的是,”这会儿柳蟠龙是愈盯愈恼,眼看着凤爱气呼呼地抓起赵似云的领子,而那臭家伙居然竟敢像团软掉的麦牙糖似的瘫在她面前!哇!可恶!他俩的脸差点就碰在一块了,但他却啥也不能动,就只能躲在这客栈里远远地偷瞧地。“给他们多少都行,只要别让他再黏着我的姑娘就成。”
“柳……柳大当家?”客栈掌柜忍不住一阵哆嗦,压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这柳蟠龙了,怎么他听着听着就突然冒火了呢?那忿忿不平的模样着实吓人,简直快吓掉他一层皮了呀!“还……还要再继续往下念不?”
“混蛋!罢才不就叫你别停了吗?耳朵是聋了不成?”柳蟠龙张口就骂,火气冲天,发泄似的随手又扔出一锭金子。“还是你嫌一锭金子不够?好,再给!”
掌柜的扁扁嘴,忍住恐惧,畏怯地垂下脖子,瞧也不敢瞧一眼那锭金子。“听他们钱庄里的人说,凤姑娘平常对他们姓赵的那一家子挺不错的,好象有意把他们放在自个儿身边当亲信使唤。”
“嗄?你在说什么屁话?”柳蟠龙将西洋望远镜忿忿一摔,扭头看向掌柜大嚷。
“啊?”被吼得莫名其妙的掌柜一头雾水,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
柳蟠龙一大步一大步踱向他,脸色铁青,像一道漆黑的阴影笼罩住他的视线。
“你把话再给本当家说一遍,记住,说清楚。”
掌柜的喉头如梗利刺,眼角含着模糊湿意,嗫嚅道:“凤……凤姑娘好象……好象打算把他……把他们放在身边当……当亲信。”
“不可以!我头一个不同意!”柳蟠龙气焰一窜,管他眼前的这人是谁,恼火地就先送他一记过肩摔。
“哇!救……救命啊!”
就瞧柳蟠龙屈身蹲在地上,半瞇起眼,目光带狠,凶悍地瞪着那趴在一旁的客栈掌柜,一下子太投入,竟将他当成了“假想敌”。
“告诉你,我可是一千一百个不同意!”
掌柜的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柳大当家不同意……呜!必他啥事呀?
第四章
近来,城里的人们都在说,说这地方不知是吹了阵什么风,竟替他们吹来了一位欢喜菩萨似的,既教人生财之道,又扶济贫苦失学的穷孩子,简直比地方父母官还照顾寻常百姓的需要。
都说,这菩萨不仅心肠慈悲,更生了张美得教人惊艳的娇俏丽容。
还说什么呢?大伙儿还说,她说话的声音犹如清脆的银铃,若能有幸听她说句话或唱支歌,那可真算三生修来的好福气呀!
就在人人都在传诵这位神秘姑娘如何如何之际,利滚利大钱庄巷子后的那几亩地,如今早盖起了屋舍,再没多久,凤爱新开办的“识字堂”便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