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红衣女子脚底下被颗石子一绊,踉跄了一下,慌张地问。
“你说的地方啊,你住湖边?”流光很认真地回答。
“喔?是吗?我总是搞不清楚方向,都不记得了。”又是两声心虚的笑,红衣女子此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才英姿飒爽的女侠。“不谈这个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宛在轩吧?我也好久没去那儿喝茶了,想起来还真是怀念。”
流光点点头,乖顺地让红衣女子拉著走。她真该回去了,不知道卫寻英是不是已经自己气呼呼地先吃饱了?或是他气她爽约,气到吃不下也有可能。唉,那个爱生气的家伙……“我叫流光,你呢?”
“喔?我啊?我本姓李,叫十三。呵呵,很无趣的名字是吧?是我师父取的,我是她第十三个徒弟,她老人家说名字好记就好,所以给我取作十三。你小我一点,叫我十三姐就行了!”李十三挽著流光走著,亲热得再自然不过了,流光不禁相信她们俩一定早就已经认识。
“十三……姐,你是侠女吗?”
李十三听问,脸上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是啊!你看得出来啊?”
“武功高强,行侠仗义。你跟说书的形容的侠女一模一样,当然看得出来。”
“那就好,还有人看得出来我是个侠女。我真怕我这几年武都自学了,师父老是说我一点江湖人的样子也没有。”李十三雀跃万分地笑著,像是很感动流光的慧眼识英雌。
看到她那么开心,流光也微微一笑。她不想告诉她,若不是她腰际系著的那柄长鞭看来威吓力十足,她又亲眼看见她刚刚展露的那副绝佳身手,瞧她那副老是笑得合不拢嘴的小泵娘模样,哪里像豪情万丈的侠女?
“不是要回宛在轩吗?快走吧,天暗了,这树林子过不久就全黑了。”
“好。”
……许久。
“喔--这棵树有点眼熟哪,咱们是不是走过这儿?”
“嗯,走过两回了。”
“怪啦,我刚才明明是从这儿进来的……”
“十三姐,你是不是迷路了?”
“啊,有--有可能,我刚说了,我总是搞不清楚方向嘛,呵。”
流光叹口气,无言以对啊。
“咳,人总是有点小缺陷,像我虽然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女,可就是不大会认东南西北,老搞不清楚方向……不过这无碍于我侠女的身分吧?”
“不会,你多心了。只是现在不如--让我带路吧?”
“也好也好,我正想这么说呢。我忘了告诉你,我离开苏州五、六年了,这次是为了帮我师父办事才回来的,今儿是我回来头一天呢,就遇上了你!咱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是啊,幸好有你。十三姐--走这边。”
“是吗?可是我觉得这颗大石头也很眼熟哪,你确定不走这儿吗?”
“……走这边,相信我。”
第七章
南安郡王府大门口,蹲著的两对石狮子前头地上,倒了一堆尚在呜呜哀叫的王府家丁。
“李子遥!你给我滚出来!”卫寻英使劲拍著朱红大门,气急败坏地吼。
“大哥,你别激动,路上的人都在看了。”韩雍在他身边挥扇挥得飞快,想要扬熄他的万丈怒火,自己却愈掮愈是满头大汗。
“李子遥!你这卑鄙小人,用尽了手段想毁我宛在轩,这次连强掳良家妇女、谋财害命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了吗?是男人你就给我滚出来!”
“谋、谋财害命?嘘--小声点!大哥,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啊,你快停止怒吼吧,路上的行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了!哎呀--你看你看,那边不是刘大爷吗?还有陈员外跟他小妾!大哥,快换张笑脸,打声招呼--”
卫寻英转过身来揪住了韩雍的衣领,脸上毫不掩饰那副火烧九重天的忿怒表情!“我在跟李子遥要人,你在废话什么?”
“不是啊,大哥,你平常不是最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跟保持翩翩风度的吗?”
“所以?”卫寻英眼里有火,而且是大火!烧得韩雍冷汗滴答直直落。
“你、你……你刚刚一来就把郡王府的家丁全都打倒在地也就算了,反正只有那些到现在还目瞪口呆的围观路人看见,可是现在让刘大爷见了你这副像是要杀人的模样,他--”
“我管那么多?我管他们怎么想?”卫寻英松了韩雍的衣领,愤愤地朝著依旧紧闭著的朱红大门又是用力一击。“是你跑来宛在轩,惊心动魄地告诉我流光的死讯!是你自己跟我说,亲眼目睹李子遥派了手下杀害流光!如今她生死未卜,不知身在何处,我还有心情去跟什么刘大爷、王员外他们摆笑脸?还有心情去讨好他们?”
卫寻英的音量不小,正好让欲上前一探究竟的刘大爷听得一字不漏,刘大爷脸上立刻露出了尴尬的窘红。
“大哥,是陈员外,不是王员外。”韩雍好心提醒,顺便替卫寻英向刘大爷摆了个“敬请见谅”的无奈眼色。
“管他姓什么!还不是都一样!”转身继续用力拍著大门,无奈依然连个回音都没有,李子遥甚至连随便派个人出来敷衍他几句都不肯。卫寻英恨恨地使劲拍了最后一掌,泄气地退了几步,坐倒在石阶上。
韩雍看见卫寻英身上的玉色长袍因为刚才的打斗而弄皱弄脏,白玉环束起的黑发也已凌乱,心急如焚的疲惫脸庞看起来又狼狈又挫败。韩雍望著他泛红的手掌,那完美的十指啊……他不相信在场臂望的人看了会不心疼!
“大哥,那个任小厨娘不过也就是会煮绝世好粥罢了,天下何其大?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厉害的厨子,你又何必为了她如此--”
“绝世好粥……绝世好粥……你以为我是为了绝世好粥才来寻她的吗?”卫寻英双手抱著头,声音埋在绣著瑞云的衣袖里,低低的……“她说,生气不好,可总比成天戴著一副面具的虚情假意好……她不要我藏住情绪,不要我只顾著讨好别人,闷坏自己……她还说,她也是我的亲人,她会关心、会心疼我……”
呃--他没听错吧?大哥他现在是在--真情流露?对谁?难道是对那个猴儿脸的任小厨娘?“大哥,你--”
“只有我,只有我吃得出来她不知不觉煮进粥里的心思,或甜或苦,每一碗都不一样,却只有我知道……”卫寻英摇著头,竟是苦笑。“我反覆想,什么叫知心人?只有她能轻易拆了我的面具,教我不得不服;她的喜乐哀怒只有我尝得出,叫她泫然泪下,这--算不算就是知心人?”
韩雍听得呆了,扇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不要吧?他不要他完美的大哥为了那个毫不起眼的苍白丫头沉沦哪!苞大哥身上散发出来的煦煦柔光比起来,她黯然失色到几乎让人看不见!太高攀了吧?就算是大哥现在低诉著那迟来的衷情告白的模样,温柔凄美到绝顶,看得他心都跟著痛了--他还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啊!
“你可知道,我把我娘留给我的蝴蝶扣送给了她。”
“什么?”韩雍刚捡起的扇子像是不想待在他手里,活蹦乱跳地又落了地!“蝴蝴蝴蝴……蝴蝶扣?你的家传信物?”
“跟十年前一样,我送给她后,她一消失就是十个年头;这一次,她又会消失多久?”还是……永远不再回来?
即使韩雍捎来流光的死讯时是那么样地仓卒突然,令他半信半疑,可是他心里总有一股很深的惧怕,就如同当年陕西闹饥荒,从此断了流光的音讯后,不知持续了多少个夜晚,他总是梦见她饿死在路边的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