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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太后病情加剧,不幸仙逝。嘉靖帝悲痛欲绝,数度昏厥。
慈宁宫中,满目素白……放眼殿中,跪俯于地的不论是嫔妃、宫娥、宦官不是放声大哭就是低声饮泣,无泪的大概只有她一个吧?她也很想哭,这殿中的除了皇上、墨窸、杜康妃,就只有她一个是真心悲伤的吧!可是,想起太后弥之际拉着她的手,低语:“终于可以见到他了……”她终于去了!那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女人!
虽然墨窸从未开口说过一个谢字,但他却宁愿用生命去报答她的再造之恩。从街头弃婴到王府家将乃至如今位极人臣,回望他这一生,如一场梦。宦海沉浮,心渐冰冷,手变染满鲜血。从护帝赴京初登大宝到方礼之争,绝对的忠诚与支持,不仅是为维护帝王尊严,更为报答太后知遇之恩。
墨窸的心痛如刀绞。怎能忘记?太后召见,默默凝望他许久,只得一句:“求你护他!忠他!谏他……”一个“求”字,封住了他所有的话。保护、忠诚、直谏,这是太后惟一也是最后对他的请求——想必她是早就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心口一痛,他无法再想下去,抬起头望着神色哀凄的皇上。他只看过皇上如此神情两次,另一次就是兴献王逝世。可见再身份尊贵,再冷血无情的人也跳不月兑人间至情。
他在心里低叹,见皇上的贴身太监小埃子匆匆而入,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礼臣们正在研究太后陵寝之事,问是否依旧例葬于金山?”
墨窸一震,正要出言阻止,却听一人娇喝:“不要!”一素衣宫娥奔出,跪于下,清丽的面容无泪,只有郁郁哀伤,“请皇上送太后回江西与兴献王合葬。”
一句话令殿中众人震惊万分,一时之间,殿上除了呼吸、心跳,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曹锦瑟抬起头,眸中清明一片。她只仰望皇上,不理忤逆之罪的后果,一径说自己想说的话:“奴婢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有几句话却不得不说——不为奴婢自己,只为圣母皇太后她老人家……奴婢的话说完后,要杀要剐自随皇上。”
朱厚熜沉着脸,挥手阻止了要上前拉她的太监,“你说!”他记得她……曹锦瑟,一个胆大包天、深得太后宠信的小爆女。她要说什么?为母后?!
竟然当面忤逆皇上,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忆起多年前那个初见她的冬日,墨窸摇头,心生不安。
“陛下,您觉得太后她真的快乐吗?不错!她是母仪天下——这天底下的女人再也没有比她更尊贵、更福气的!可是,她不快乐。锦瑟服侍太后近五年,您探望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每天都念着安陆,念着兴献王,念着亡故的郡主,甚至念着兴献王府后那株橘树……难道、难道陛下连太后生平最后一个‘要回家’的愿望都无法满足吗?”一个女人一生求的不过是一个“爱”字啊!案母的爱,夫婿的爱,子女的爱……因为有爱她和她所爱的人的关怀,她才真正地快乐和满足。否则,即使有享不尽的荣华,如天的权力,她都不会快乐。
母后真的那么寂寞孤独?!她的话想必是真的!她不是连兴献王府后院母后最喜欢的橘树都知道吗?
凝望她滑落脸颊的泪,朱厚熜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皇上必然暴怒之时,他竟只是拂袖而去。
离去时看一眼曹锦瑟,墨窸在心里叹息。是太后亡灵保佑她吧!若非是在太后灵前,皇上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方皇后冷眼看她,终于神情古怪地离去;郑贤妃不屑地冷哼,亦随之离开;杜康妃看着她,欲言又止,只余一声幽叹。
殿中众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曹锦瑟仍是跪在地上,垂首敛眉。忽觉一片红霞飘至眼前,三寸金莲上彩蝶欲飞。
她抬起头,认出眼前的红衣美女是皇上近在宠爱有加的王宁嫔。
王珏瑛含笑看她,却有淡淡的轻蔑,“你若以为这样就可以吸引皇上的注意,就太愚蠢了!”
脸“刷”地红了,曹锦瑟又羞又怒。她何曾要与人争宠?她抿唇,冷冷地回道,“娘娘太高看奴婢啦!”
王珏瑛冷笑,不屑地说:“你这样的容貌,就是再熬三世也休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乌鸦永远都是乌鸦——你还是安分点的好!”她丢下轻蔑的笑声离去。
握紧了拳,曹锦瑟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宫里的女人难道除了争风吃醋、相互攻击便无事可做了吗?可悲呀!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只道是王宁嫔去而复返,愤然抬头,却见满面得意的杨玉香,不禁一怔,“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杨玉香冷笑,“当然是来看昔日太后身边的大红人今日落得怎样的下场!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皇上无礼!难道你以为今日还有太后护着你吗?”
走近她,杨玉香突然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这一耳光是还你以前打我的——还有你前几天……”她再扬手,却被曹锦瑟一把抓住。
甩开她的手,曹锦瑟缓缓起身,逼视她,“你说得不错!今日是不会有任何人来维护我,但你也不要以为我会因此打骂由人。你听明白、记清楚,我曹锦瑟不会仗势欺人,可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来欺负我……”
话还未说完,就突听一阵不该有的掌声。两人一起回身,杨玉香立刻吓得魂不附体,满面惶恐地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叩见皇上。”
皇上为何去而复返?是来治她出言不逊之罪吗?曹锦瑟咬牙。但何必多想呢?在这囚牢般的深宫内院,似她这样无依女子还能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吗?生死祸福全凭这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话呀!
瞥一眼侍立皇上身后面无表情的墨窸,她缓缓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淡淡一笑,虽然轻微,却是近来第一次笑。墨窸无语,心中却莫名地五味杂陈。
皇上少年得意,踌躇满志。依他惟我独尊的自大心理,女人,不过是他服丹后泄欲之用。即使贵如皇后,娇如宠妃亦不过是排解寂寞烦忧的玩物,便是娇宠恩爱之时,也少有真情。何曾见他如此温言善待一个忤逆圣颜的小小爆女?只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一向不是一个有气量的人。每每有朝臣于庙堂之上直言进谏令他下不了台时,常常暴跳如雷,方才忍下满月复怒气,不单是为此地乃母后灵前,更为她的话句句真情流露,字字哀恳感人。回心细想竟觉她所说尽是事实。懊悔之余,他突然很想留那个小爆女在身边,是为了弥补少与母后相聚的遗憾,也是为了她的忠诚。在他身边,岂不正缺少一个这么有趣的人吗?
他牵了牵嘴角,却没有笑,只看着浑身发抖的杨玉香,眼中是冷如冰的残酷,“哪个宫的?”
“奴、奴婢是喜福宫侍候郑娘娘的……”杨玉香颤声回答,虽明知不会唤起皇上半丝记忆。即便就在半个月前宠幸郑贤妃时他还曾赞过她聪明伶俐、清丽可人……
喜福宫?毫无印象!朱厚熜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于圣母皇太后灵前喧闹滋事本当死罪,太后慈悲,朕亦不想血污圣灵。现免你死罪,自去司礼监领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