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气燥热。不知是否因为这天气的关系,她的心也烦躁不安,更多地想起往事。长安,洛阳……过去好像已经离她好遥远……
苦笑着,她随手揉碎手中的花瓣,指尖染上幽香一缕,嫣红半抹。史朝义已有两日未归,想必又是公务繁忙。
她也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很有野心的男人,断然不会只满足于与她的缠绵厮守、儿女私情。男人呵!是否爱情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闲瑕无事时的消谴呢?
松开手,任指间芳华飘落水面。纵是这座院落精巧秀美如坐拥江南美景,又怎能排解心中忧闷?
牵起唇角,目光掠过花枝柳梢。耳尖地捕捉到那一声叹息:“莫再提了,叫岳小姐听到,反要伤心。”
“姐姐,盈儿就是为岳小姐抱不平才忍不住要说啊!照说咱们跟着公子也不短了,可没瞧过他对哪个女人像对岳小姐这样用心思,他该是很喜欢岳小姐的呀!怎么还要娶小郡主呢?”
“男人嘛!即便不是喜新厌旧也是爱权势多过爱女人,若咱们这位岳姑娘也是东平郡王府里的小郡主,又岂会受如此冷落呢?”
她们说的好像是她呢!呆了半晌,她扬起了眉,唇边流出一抹浅笑。他要娶妻了吗?真是天大的喜讯……
“两个死丫头乱嚼什么舌根子?还不快去做自己的事儿……”一声低斥让她回了神,遥见大李若有所思地投来一瞥,不禁低垂了眉眼,转身回房。
他要娶妻了!要娶一个小郡主——那位身兼三镇节度使,手握半数兵权的安禄山安郡王之女。真的是一门好亲事——一桩可让他平步青云的好亲事!这样一桩难得的好亲事,想来不是十天半月便可定下的。可他竟从未透过半点口风。
史朝义啊史朝义!这就是你的爱?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她容得他人的不爱、不怜、不惜,却最最容不得别人的欺骗与隐瞒呵!
跌坐在绣墩,她痴痴而笑,映人镜中的脸却是惨白如雪。好冷——七月天,怎地竟如此寒冷?她抱缩了肩,好久才醒过来,那冷不是来自体外而是从她的心,她的骨髓慢慢渗出……
真的好冷——眨了下眼,一滴晶莹的泪落在手背上。
一刹那,泪水如洪破堤,酸楚再也无法抑制。
“寒儿……”得不到回应,他再唤了一声。拧起眉,望入幽暗。暗自一叹,他径自走到桌边点亮了灯盏,“为什么不点灯?便是与我怄气,也不必这样对自己……”微微一顿,他看着瑟缩在床上的人影,眉更深锁。
她又缩回冰冷的硬壳,甚至这次连伪装的妩媚与笑容也未奉半分。曾经的欢笑与哭泣都仿佛只是在他眼前晃过的虚幻。是他——使她的心远离?
坐在她身边,久久没有言语。岳红纱还以为他就要这样沉默一辈子。是呀!难道她还要奢求他向她解释什么呢?非妻非妾,她有何资格听他的解释呢?
牵动嘴角,她哑着声音:“恭喜了!”
“恭喜什么?”他问,阴沉的目光紧紧锁定她无表情的面容。
难道现在还要瞒她?“你知道的……”她淡淡的,平板的声调掩不住一丝怨怒。
“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宁愿她骂他、打他,也好过她现在这样的面无表情。
还要装假?还要瞒她?“当然是恭喜你将娶娇妻,前途无量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你是真的在恭喜我与我那未过门的娇妻?”
“是!我恭喜你们夫妻恩爱、琴瑟合鸣、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她喘着气,瞥见他飞扬的唇角,眼中暗掩的笑谑。终于再也无法抑制狂涌而来的怒潮,”恭喜你——恭喜你就要娶一头肥得走不动的母猪做老婆!抱喜你要有一头比山还重百倍的大公猪做你的老泰山,又有一头阴狠狡猾的野狼做大舅子……从此后,公猪母猪一家亲,再也不必费心提防哪个来害你。更不用说权势钱财接踵而来,挡也挡不住……真是恭喜你一步登天,平步青云啦!”
“是吗?真是多谢了!”他带着笑意,“真是没想到,一位知书达理、通六音晓五艺的洛阳美女居然说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话。果然是学得再用心,也改变不了市井出身的陋习。”
“是啊……我是出身市井、一身陋习、粗俗不堪,可是那是我自家的事,关你史大将军何事?!”愤恨不平、悲凄满怀,她的脸艳红一片,如白玉浮上血脂,“史朝义,我原就不需要你这将军来喜欢我这粗俗女子,是你无端招惹、死缠不放。现在,若是我碍了你的事,阻了你的前程,你尽避明开口,我走便是。犯不着上一刻把我捧在云端奉为女神,下一刻,便把我抛在泥地里还要狠命踩上几脚。我岳红纱所见过男人中再没有比你更无耻、下贱、卑鄙的……你、你简直是让我恶心!”
“骂完了?”他淡淡地问,甚至嘴角还带着笑,“你知不知道你的脸很红,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天边的霞、开艳的红花都比不过……所以说,女人要有些生气才会迷人,总比僵尸一样苍白的脸好看许多……”
她一怔,随即吼道:“我好不好看关你屁事!就是难看得像鬼也是我自己高兴……”他们在吵架不是吗?怎么她竟觉得他在赞她?
“淑女不该这样讲话的——否则将会受到惩罚。”
“你,你你做什么?”因他的逼近而后退,岳红纱怒道:“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怎样讲话关……关你什么事呵!”
“瞧,连你自己都讲得理不直气不壮,可见你的记性还不坏,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你说过的话?哪一句,何时说的?我倒真是记不得了……”怎么会忘?什么“上天注定,生死相系,永远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他说的话全是狗屁!早就知道信不得的,为什么偏偏却是牢记在心?到头来最痛的还不是她自己吗?
“是吗?记不得了?我还当你会牢记着你我已私定终身,互许生死的事儿呢!”轻挑起她的下颌,史朝义带着笑直视她冷凝的眸,“你忘了,我可没忘,你可是我史朝义未过门的妻室……”
“想来史将军是弄错人了!将我这粗俗不堪的卑微女子错认为那雍容华贵的小郡主。”瞥见他含笑的眼,上扬的唇,她越发恼了,尖酸地道:“你什么时候把我看作什么未过门的妻子了?说什么为了保护我、照顾我,分明就是觉得我不配,才要把我关起来,一辈子见不得光。”
“你竟这样曲解我。”笑意乍敛,他冷漠的脸庞阴沉得骇人。
“我曲解你?是吗?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吗?看来你对我的信任还是不够深呵!”
“我为什么要信你?逗人开心的谎言谁不会说呢?像你说的那些话,我从男人嘴里听得多了——最起码苏伯玉的话就说得比你真诚得多!”
“你当我说的都是谎言?”他沉声问,毫无预兆地,一拳捶在床柱上。纱幔簌动,环佩作鸣。
她乍惊,触到他阴沉的眼,更是心惊,“你,你——流血了。”想忽视他拳中沁出的血丝,却偏是做不到,“喂!”
见他一动不动地死瞪着自己,岳红纱不禁扬眉,“好!你要耍狠发威,尽避去找你的小郡主好了,犯不着在我面前这么做,倒似我在逼你似的……你、你……有气有怒你尽避说好了,何必对着东西撒气……”气怒未消,泪却已落。化作一声长叹,取了罗帕慢慢扳开他的大掌。待要裹住他震裂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握住,血沁透了罗帕将她掌心亦染作一片艳红。